這棟救濟房樓層不高, 一共只有五層,外觀是城市犄角旮旯里最常見的老破小模樣,因為城市規劃, 再過不久就要拆遷,被孔文彥提前申請來,預備拍攝《灼眼》。
白卉這個角色的試鏡場地在第三層,單元樓內是老式連通的半露天公共走廊,每戶人家的房門橫列在一整條長廊內側, 門上貼了不少積年累月的陳舊小GG,踢腳線污漬斑斑。
房間內已經有其他演員在試鏡了,蘇冶等在外面, 站在半露天走廊下, 一聲不吭,垂著眼盯著自己的腳尖。
地面上落了不少灰,還有幾片打著旋吹進來的乾枯樹葉,騰起一股灰塵的沉悶味道。
蘇冶的呼吸放得很輕,但那些灰塵味道仍舊無孔不入, 順著他的呼吸爬進肺腑,密密麻麻地糾葛著他的內臟。
他忽然有一種自己整個人被灰塵氣息所包裹的錯覺。
「哥,怎麼了, 是身體不舒服嗎?」沈萌在旁邊有些擔憂地跟了一句。
聲音傳到蘇冶的聽覺里, 但蘇冶遲鈍地安靜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
沈萌欲言又止, 看見蘇冶站在生了鏽的棕褐色圍欄旁,那雙眼睛的視線動了動,從腳尖挪到半空中, 眺望著樓下, 但沒有看她。
「沒事, 飛機坐的太久,有點頭暈。」
三樓的高度並不高,但蘇冶望著破落的單元門口,一種強烈的頭暈目眩的感覺升起,包裹住他,緩緩隔絕開除他以外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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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像了。
這棟救濟樓和他童年時期,與父母一起住過的地方太像了。
蘇冶的眼睛很緩慢地轉動著,頭不動,但視線由左掃到右,再慢慢收回來。
其實從理性上來說也沒有那麼像。他們一家以前雖然經濟情況很差,但勉強維持在還能租得起便宜房子的程度,不至於淪落到要住救濟樓。
但蘇冶童年住過的那棟居民樓也是這樣,瀰漫著灰塵的氣息,四處破敗,整棟樓甚至不朝陽,終年籠罩在陰影里,一到秋冬季就會翻湧上來一大股潮味。
沈萌似乎還在旁邊說著什麼,蘇冶沒太能聽懂,但不想讓自己的助理擔心,於是又挪動了下腳步,離扶手遠了些。
腳底下傳來什麼脆生生的東西被踩碎的聲響,蘇冶退後一步,看見自己腳底下是一隻乾枯的死飛蛾,灰撲撲的,碎成了粉末。
蘇冶的指尖忍不住顫了一下,轉眼時看到牆角堆著一堆乾枯樹葉,灰塵里埋著許許多多飛蛾和其他不知名的小蟲,應該是工作人員暫時清理在一旁。
胃部擰起,蘇冶的身體從深處湧出一股強烈的反胃感。
「哥?」
沈萌緊張地叫了一聲。
蘇冶一隻手捂著嘴巴,阻止嘔吐的衝動,輕輕後退幾步,又在後腰碰到泛黃髒亂的牆壁時一下子彈了回來。
沈萌不太能明白蘇冶怎麼了,但實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把水遞過去。
「哥,身體不舒服的話你說,我去買點胃藥什麼的都行,很快的。」
蘇冶緊著呼吸,強迫自己把視線從那堆雜亂垃圾上挪開,「沒事.沒事。」
他伸手,接過沈萌遞來的水。
一隻手比蘇冶更快地抽過礦泉水瓶,把一粒剝好的費列羅遞到蘇冶嘴邊。
談完話的席璵快步走到蘇冶身邊,扶著蘇冶的後腰,聲音壓低,但讓人很安心。
「水太冰了,喝完胃會更不舒服。你在飛機上沒怎麼吃東西,吃顆巧克力吧。」
席璵的手結實而溫暖,慢慢拍著蘇冶的後背,轉頭對沈萌道:「沒事,他有點低血糖。」
沈萌懵懵地哦一聲,知道席璵在旁邊會讓蘇冶安心很多。
蘇冶的後腰不斷地傳來溫暖的感觸,終於將他從魔怔似的狀態拉回,那些裹在身上冰冷粘稠的物質慢慢褪下,讓他不斷回神。
蘇冶抬頭,張嘴,望著席璵的雙眼,乖順地含住那顆巧克力球。
巧克力的甜蜜和榛子碎的香氣在舌尖漫開。
席璵雙眼裡有些自責,又開始不斷地懷疑起蘇冶接下這個劇本是否是個正確的決定。
他已經知道了蘇冶的那些過去,而蘇冶現在只是站在這裡就已經有這樣的應激反應,如果和劇情接觸深了,也許會更加痛苦難受。
席璵看見蘇冶的額邊出了一點冷汗,漂亮的髮絲黏著,像淺金色的蛛網,包裹住蘇冶。
「水水,要不然——」
席璵在這一瞬間,真的在想要不就算了,蘇冶沒有必要去接觸那些讓他揪心的往事,林河的事情有蘇嵐,有他和席裊,他們都是有手段的人,遲早會把這些事查清楚。
蘇冶可以不用這樣,蘇冶原本可以坐在溫暖的室內休息,再不濟可以回流星的節目組,和安思嘉江從風、和其他的嘉賓們一起熱熱鬧鬧地拍綜藝。
而不是在這裡,試著去觸碰灰暗的過去。
席璵開始後悔。
「沒關係,我可以。」但蘇冶抓住了席璵的手,微微晃了下,臉上露出一點勉強,但確實是笑容的微笑。
蘇冶借著席璵的手站直,「我不會再逃了。」
席璵又剝了顆巧克力球餵給蘇冶,蘇冶精神恢復了些,甚至開了句玩笑。
「還沒到情人節呀。」
席璵笑不出來,蘇冶總是顯得比其他人堅強很多。
但於私心,他不希望蘇冶這麼堅強,他反而希望蘇冶能夠鬆懈一些,就像那天在日內瓦湖邊,脆弱又發自內心地哭一場。
「水水,其實你可以不用這樣。」
「我知道。」蘇冶很小聲,剛才開玩笑的神情隱了下去,抬眼凝望著席璵,請求道:「你可以陪在我身邊嗎?」
說完,蘇冶又補充了一句,更小聲了,「我需要你。」
蘇冶極少正面道出自己的需求,他從來內斂又隱忍。
私心得到了解放。
席璵在沈萌看不到的角度,鼻尖輕碰了下蘇冶的臉頰。
「我也需要你,所以難受的時候一定要和我說,好嗎?」
蘇冶輕輕點頭,「好。」
席璵不能呆太久,還有戲要對,塞了好大一把糖放在蘇冶的大衣兜里後進了會場。
蘇冶在外面眺望著。
孔文彥的要求真的很高,蘇冶本來以為季茹的試鏡排場就已經算很細緻了,沒想到孔文彥要更處女座一點,要求所有試鏡演員都要換上對應的服裝,並且畫好妝。
這是個現實向的電影,並不是描繪五官的妝容,而是著重做出白卉身上的傷痕。
白卉是個高二學生,蘇冶換了一身衣服,洗得發白的T恤,服裝組非常細節,T恤領口磨出了毛邊,而且松松垮垮。
蘇冶沉默地挪開眼神。
他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同一件衣服洗了又穿穿了又洗的狀態。
下半身是一條黑色的運動褲,配一雙略微開膠的回力鞋。
蘇冶的臉上了一層薄薄粉底,不知道怎麼調的色,讓蘇冶的臉白得有些發灰,非常符合「白卉」這個角色的狀態。
「孔導劇組的造型師也好厲害啊。」沈萌感慨著,幫蘇冶理了理袖口。
蘇冶的指甲發烏,手腕畫出細小瘢痕,肩膀和鎖骨處也有青紫痕跡,顴骨是快要癒合的擦傷。
衣服很薄,蘇冶裹著大衣,才不至於冷得打哆嗦。
「四號白卉演員就位。」裡面傳來工作人員的聲音。
房間角落坐著一位頭髮花白的中年男性,帶著眼鏡,神情嚴肅,手裡捏著劇本點頭。
白卉的試鏡戲是孔文彥提前定好的,每個演員都一樣,不存在好不好發揮的問題。
前面已經試了兩位還沒畢業的專業生和一位銀幕新人,孔文彥把前一個演員的履曆書打了個圈後壓在底下,沒說什麼。
旁邊的總監看了一眼,稍微能摸出一點孔文彥的意思。
孔文彥和季茹不同,人很嚴肅,話又不多,前面那兩個新人帶著笑進來,抬頭看到後心裡就怵了一半。
「孔導,感覺怎麼樣?」
孔文彥手指點了點劇本,聲音沉著簡潔,「再看看。」
總監點頭,沒再說話。
第四位試鏡演員進來,鞠了個躬,自我介紹了一下。
孔文彥抬手,「直接開始吧。」
演員點頭,立刻進入狀態。
這間房是救濟房最常見的一室一廳,廚房和客廳擠在一個空間,大門朝向公共過道,門旁邊是個能從房內望到過道的方格窗戶。
這一段戲的主要內容是白卉在家遭受父親毒打,不肯帶傷去學校,請假在家裡修養了一天。
同桌谷陽擔心白卉跟不上課程進度,找到班主任打聽了白卉的住址,在白卉不知情的情況下想來看看白卉,順便送筆記。
這段戲的著重點在於白卉在沒有徵兆的情況下,被谷陽撞到自己最難堪的模樣。而谷陽又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得知了白卉經常請假的真正原因。
孔文彥主要想看白卉演員們的單人表演,因此谷陽這個角色不會露面。
咚咚咚。
門外的工作人員敲響門,代替谷陽敲門的戲份。
試鏡的演員臉上露出應激般驚嚇的神情,慢慢起身,走向門邊。
「請問是哪位?」
「我,谷陽。」
演員聽見後,身體有些僵硬,在門前站了很久都沒能出聲,最後才垂著頭,難堪無比地重複了一句。
「誰?」
「我啊,你同桌,白卉你開開門。」
演員深呼吸一口氣,走上前去,咬著牙打開門鎖。
「好,可以了,就到這裡。」
試鏡的演員立刻抽離角色,轉身鞠了個躬,「謝謝孔導。」
孔文彥邊做記號邊點頭,總監製和演員說了幾句話後,工作人員帶著演員退場。
「這一位還可以,表現力很自然。」總監誇了一句。
孔文彥還是點頭,沒有說話。
總監心裡明白了,孔文彥也覺得還可以,但也就是還可以的地步,沒有太多驚喜。
張總監心裡嘆了口氣。
孔文彥的劇本,這段戲上給演員們列出的注意點並不多,基本上除了固定台詞外沒有其他要求,也就是說,留給演員們可發揮的空間非常多。
前面四位演員都是內部邀來的演員,放在外面算是拔尖的。
他們的演技,不能說不好,但這一段發揮出來的東西幾乎都大同小異,中規中矩,沒什麼新意。
基本上都是先驚訝,然後難堪。
有層次,但在場的評審們都覺得,白卉在這個情境裡的表現如果是只是這樣的話,就太普通了些。
不是說反應普通,而是他們的表演沒能把白卉的家暴受害者背景給凸顯出來。
就比如剛才那位演員的表演,這種情景下,說他的白卉只是因為家庭條件貧窮而自卑也完全說得過去。
這不是孔文彥想要的,電影想表達的中心主題完全沒能帶出來,情緒上更是欠缺了一大層。
「下一位吧。」
孔文彥臉上沒表現出什麼,但心裡不住地嘆氣。
一共只邀了五位,而且還是挑選過的,這都沒有合適的話,接著找只會更難。
「五號白卉演員請就位!」
旁邊張總監遞過來履曆書,「蘇冶,是季導推薦過來的人。」
季茹推來的人應該不會差,但孔文彥剛稍微打起精神,看到蘇冶幾乎一片空白的履曆書後,期待值立刻掉了下去。
經驗太少了,前面身經百戰的專業演員都未必能演好,這個恐怕更夠嗆。
季茹也是,年紀大了,開始迎合市場推崇起偶像派了?
門口處傳來腳步聲,蘇冶走進來鞠躬,「各位老師好,我是蘇冶,五號試鏡演員。」
孔文彥抬頭看了眼,看見蘇冶清瘦挺拔的身材,那件松垮T恤掛在他身上正合適,空蕩蕩的,有種異樣的易碎感,很符合谷陽的設定。
蘇冶抬頭,孔文彥沉默打量著。
五官也不錯,清雋漂亮,配合傷口非常出彩,是很適合出現銀幕上的面孔。
但他不需要漂亮面孔,他只需要可以打動人心的演技。
「蘇冶。」孔文彥念了下這個名字,「開始吧。」
他並不抱太多希望,偶像出身的人,演技模板化,沒有太多表現力可言。
蘇冶很敏銳地察覺到了孔文彥內心的想法,他點頭,走到房間邊緣的一張髒兮兮的單人床邊,盤腿坐在床上,肩膀一側和頭輕靠著牆壁,蓋著薄棉被,看起來像在發呆。
孔文彥眼睛動了動。
很有意思,劇本並沒有指定開場場景,其他演員無一例外全部選擇坐在書桌前開場,營造出白卉在艱苦環境中也刻苦學習的模樣。
只有蘇冶一個人選擇了床。
坐在床上一聲不吭,可比坐在書桌前奮筆疾書要難演得多。
孔文彥有了點興趣,仔細看著。
蘇冶蓋在薄被下的雙腿微蜷,額側抵著牆,手鬆垮搭在膝蓋上,臉上沒有表情,眼神是極致的茫然。
一點黯淡的光從門旁的窗戶外照進來,剛好停留在蘇冶松垮的指尖上。
蘇冶的眼神無意識地追光而去,然後再度縹緲於空中,看不出來在想什麼。
硬要說的話,仿佛什麼都沒想。
不是不去想,而是什麼都想不到。
孔文彥猛然回神,發覺自己已經被蘇冶所表現出的情緒給釣了進去,不自覺地考慮著蘇冶的白卉此刻的內心活動。
「咚咚咚。」
房門被敲響。
白卉沒有反應,視線仍然空茫而無焦點,像空中漂浮的那些灰塵。
他自己仿佛也變成了那些灰塵中的其中一粒,在黯淡的光中無聲飄蕩。
有意思。
孔文彥放下手中的筆,雙手交握,認真了起來。
「咚咚!」
見屋裡沒有反應,房門又被敲了兩下,這次的力度重了一些。
白卉終於回神,微躬的後背隨著他本人深呼吸上來的一口氣挺直,像是忽然抽離了某種狀態,又像是剛從一場夢境中驚醒。
白卉掀開被子,但還沒有下床,他一隻手撐在床邊,臉上表情還有些茫然,眼神仿佛剛睡醒,懵懂而空泛。
「請問是哪位?」
門外傳來聲音,「我,谷陽。」
白卉抓著被角的手腕很不易察覺地動了一下,不像是顫抖,更像是不受控制的膝跳反應。
他下床,甚至忘記了穿拖鞋,走向門邊,雙眼微睜,仿佛確定什麼一般,又問了一句。
「誰?」
「我啊,你同桌,白卉你開開門。」
孔文彥緊緊盯著蘇冶的臉,看見蘇冶的空茫的眼神深處爬上一些細密的困惑,但這種困惑卻一下子點亮了蘇冶,讓他立刻生動起來。
困惑之後,白卉的眼下開始有些隱隱發紅。
白卉隔著一道房門站在客廳里。
他像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麼似的,快速回到床邊,迅速牽平被子,穿上拖鞋,又低頭拽了拽自己的T恤,甚至伸手徒勞地想抹平袖口的皺痕。
白卉似乎很著急,和剛才茫然的狀態大相逕庭,甚至急得額頭出了一點薄汗。
袖口的皺痕怎樣壓都壓不平,白卉仿佛害怕讓谷陽等太久,只能踩著拖鞋走向門邊。
他的手指剛碰到老式笨重的門鎖,忽然又燙著般,一下子縮了回來。
一旁的總監已經看得入了迷,晃眼瞧見孔文彥手壓在大腿上,腦袋前傾,眼睛眯了起來,仔仔細細地看著蘇冶的一舉一動。
孔文彥已經在心裡打消掉了蘇冶「偶像出身」的標籤。
沒有其他原因,因為蘇冶的表現力實在是太強了。
每一個動作,似乎都醞釀著情緒,且富有層次,牽動人心。
就比如剛才碰到門鎖又縮回的手,孔文彥非常想知道蘇冶為什麼會這樣。
而蘇冶的下一步動作又到底是什麼。
孔文彥的眯起的眼睛忽然隨著蘇冶的動作而睜大。
白卉的那隻手縮回後,又窸窸窣窣地摸上自己身上的T恤,但並沒有像剛才那樣牽衣服。
那些細長的手指抓著松垮的領口,試圖拽緊,來擋住自己身上的淤青和傷痕。
可衣服太舊了,無論怎麼拉,他身上那些急於想藏起來的東西仍舊一次又一次地暴露在空氣中。
百般嘗試無果,白卉的手垂落下去。
剛才因為深呼吸而挺直的肩膀倏地垮了下來,仿佛這具身體吐出了一口氣,支撐著他的東西再一次消散。
白卉低聲說了句「來了」,手指不聽使喚似地,撥弄了兩次插銷才打開門。
「好,可以了!」
孔文彥出聲,蘇冶深深吸了一口氣,挺直身體,轉身鞠躬。
「難怪是季導推薦過來的人。」總監感慨了一句,真心實意。
表演的太細膩了,一舉一動都耐人尋味。
孔文彥點頭,臉上終於露出一點滿意的神情。
「我想問的挺多,但我挑一個我最想問的問題。」
「今天這場試鏡,其他演員都會選擇在書桌前以學習狀態開始表演,只有你一個人選在床上,為什麼?」
蘇冶禮貌地又鞠一躬,給出自己的想法。
「我覺得白卉在這一段的情緒,應該是混沌又迷茫的狀態。」
蘇冶怕自己說的太模糊不清,又補充了一句,「就是那種分不清自己是誰、在哪裡、在做什麼的狀態。這種狀態下的白卉不會想到學習這麼積極又現實的事。」
蘇冶慢慢想著。
白卉也許會幻想自己是一朵花,是一株草,是可以拋下現實而無欲無求的一切事物,但唯獨不會是「白卉」這個人本身。
因為這個身份帶給他太多苦痛。
孔文彥嚼了兩遍「不會」這個詞,背往後一靠。
「你說的非常肯定啊,好像篤定了白卉一定會這樣。」
蘇冶回神,嘴巴張了張,馬上措辭出聲。
「不抱歉孔導,這只是我個人的一種看法。」
蘇冶擔心孔文彥會不快,但道了歉後思考著,補充了一句。
「對於我來說,如果我是白卉的話,我就會是這樣的狀態。」
孔文彥臉上嚴肅的表情散去,笑了起來。
「別緊張,其實我很讚賞你的那句『不會』。」
總監在旁邊輕輕點頭。
「你的說法讓我感覺站在我面前的就是白卉,所以他才能說得這麼肯定,因為他給出的答案完全出自他自身。」
孔文彥低頭,終於用筆寫出今天的第一個勾,勾在蘇冶的名字旁。
「我非常喜歡這種演員和角色融為一體的狀態。」
孔文彥伸出手來,「蘇冶,你很優秀,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邀請你和我一起合作。」
蘇冶怔忡了一瞬,半晌後露出笑容,伸出手來穩穩噹噹接住。
「謝謝您。」
「哥,你是我的神,你以後就是我唯一的哥!」
沈萌興奮的不行,回程路上要不是在開車,只怕是要上躥下跳掛在信號燈上。
蘇冶和席璵坐在后座,聞言有些笑了起來,「哪有那麼誇張呀,本來試鏡的人也不多。」
總共五位,五分之一的概率,怎麼看都不小。
「那不一樣。」
身旁席璵動彈了一下,往旁邊挪了挪,讓自己坐得離蘇冶近了一些。
「對於孔導來說,只有零和百分之百的差別。」
蘇冶抿著笑。
沈萌誇他,他最多會覺得有些誇張。但席璵誇他,卻會讓他很不好意思,一顆心害羞得砰砰直跳。
「真會說話。」蘇冶掩飾似地望向窗外,但手卻悄悄摸到席璵的手指,握在掌心裡,溫柔地捏著。
自從試完鏡後,席璵的情緒就有些低。沈萌看不出來,但蘇冶一下子就察覺到了。
得知蘇冶被選中的時候,席璵也高興了一瞬,但之後又落了回去。
「小萌,你送我到席老師家就好。」
沈萌還在嘰里呱啦地興奮著,聽到後興奮情緒立刻收攏,因為收的太快,還不小心嗝了一聲。
蘇冶在後面小聲地笑。
席璵微微抬眼,擺出慣常的懶散態度,低聲道:「去我家?」
蘇冶不吭聲,一隻手抵在車窗邊撐著臉,另一隻手縮到席璵的掌心裡撓了撓。
席璵握緊,心情好了一些。
到席璵家,蘇冶研究了下料理台上嶄新嶄新的咖啡機,親手泡了兩杯咖啡,轉身和身邊的人開口。
「席老師,要不要喝呀?」
席璵全程跟在蘇冶身後,蘇冶去哪他去哪,仿佛蘇冶才是這家裡的主人,他是跟著蘇冶過來作客參觀的客人。
「蘇老師,晚上喝咖啡會不會有點不太好?」席璵語氣似笑非笑。
蘇冶愣了一下,臉上浮現出一種恍然大悟的神情。
「算了,那還是不要喝了,你本來睡眠就不好——」
蘇冶剛準備轉身倒掉,被席璵輕巧拿過,頂著蘇冶不贊同的目光喝了一口。
「沒關係,蘇老師陪我。」
蘇冶那雙眼睛彎起,拉著席璵坐在黑色真皮的沙發上,雙腿交迭翹著,懸在空中的腳尖無聲地打著節拍。
席璵安靜地盯著蘇冶露出一截的腳腕,還有腳腕上已經不太清晰的細微疤痕。
他的視線里,蘇冶那截隨著節拍上下搖晃的雪白腳腕忽然動了動,腳尖蜻蜓點水似的碰了下席璵的小腿。
「怎麼不開心呀?」
席璵內心不由得再次感慨於蘇冶對他人情緒的敏銳感知力。
見席璵沒出聲,蘇冶腳尖又伸過來輕碰一下,還蹭了蹭他,仿佛無聲催促。
「水水演得太好了。」
席璵放棄隱瞞,低聲開口。
蘇冶的腿蜷起,坐在沙發上轉過來,歪著頭,正對著同樣側坐的席璵,點了點頭,仔細等著席璵繼續開口。
席璵很難不聯想到那個小貓表情包,只是現在他的情緒不太能提得起勁。
「你演的太好了,我怕你會因為劇本又重新經歷一遍不開心的事。」
席璵回憶著,他當時就在會場外,看到了蘇冶全部的表演。
蘇冶望向半空中的眼神,讓席璵久久不能回神。
「水水,你當時坐在床上在看什麼?」
蘇冶「嗯」了一會兒,「我在看灰塵,就是空氣中的那些。」
席璵忍不住問,「為什麼?」
蘇冶下巴抵著膝蓋,慢慢籌措著語言,好讓自己的想法能夠完整傳達給席璵。
「嗯我在想,這些灰塵雖然很小,很不起眼,但只要有陽光照進來,你就能在光里看到它們活動的蹤跡。」
蘇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我覺得和我還挺像的。」
席璵抱住他。
「你不是灰塵,你是雪,細小但漂亮的雪。」
蘇冶埋在他的懷裡,悶聲道:「但是有太陽的話,雪不就化成水了嗎?」
「所以你是我的水水。」席璵忍不住去親吻蘇冶的額頭,「我做你的太陽,好不好?」
蘇冶沒出聲,席璵猜測他可能又不好意思了起來。
但半晌,蘇冶開口,聲音極小。
「你一直是。」
孔文彥是效率派,電影很快開機,力圖能夠在春節前完成第一輪攝製。
蘇冶很久違地進入了忙得腳尖不著地的狀態,這兩天幾乎和席璵一起泡在了劇組,連家都沒回過幾次。
「哥,下一場下午兩點開始,咱們先休息一會兒。」沈萌心疼地遞了瓶水。
蘇冶接過水,隨手撥了下耳邊的黑髮,頗有些恍然。
他很久沒有留過短髮了。
進劇組後,造型師剪去了蘇冶的長髮,做成了偏長的少年髮型,染黑,蘇冶的發梢在陽光下會泛起桃花心木的顏色。
蘇冶當時做完髮型,一轉頭就被席璵直勾勾的眼神給嚇了一跳。
「不過哥,這個髮型好適合你哎。」沈萌看見蘇冶的動作,又忍不住吹起彩虹屁,「真的太好看了!顯得你皮膚更白了,而且太有學生氣了吧!」
沈萌比劃了一下,「哥你現在看起來感覺比席老師還要小點!」
蘇冶笑了起來,乾淨漂亮的眉眼在黑髮後帶出一些書卷氣。
「哪兒有這麼誇張,我比他大兩歲呢。」
「哥不信我,也要信孔導的話啊,孔導當時也是這麼說的!」
蘇冶笑著搖搖頭,望了眼樓下。
「他還在拍嗎?」
沈萌點頭,「應該還要一會兒,哥放心吧,席老師拍完肯定會來找哥的。你先坐會兒,我去給你拿點吃的。」
蘇冶點頭,望著沈萌兔子一樣的離開的背影。
他坐了會兒,感覺胃有點不舒服,起身叫住一個工作人員,「不好意思,請問這邊的洗手間在哪裡?」
這場拍攝地在舊房的五樓,蘇冶不太熟悉,而且周圍房間幾乎全部堆了道具和器材,他怕自己亂走迷路。
「啊,蘇老師,在這邊,我帶您去吧。」
一直在旁邊待機的一個場務過來,胸前掛著工作牌,笑眯眯地停在蘇冶身邊。
周圍的其他人都很忙,蘇冶不想太過打擾其他人,道謝後跟著場務往另一邊走。
遠處路過來兩位工作人員,看著蘇冶離去的身影一愣。
「嗯?蘇老師是去哪兒啊?」
「剛才好像聽到說要去洗手間。」
其中一位疑惑地看向同伴。
「可是.洗手間根本就不在那邊啊,那邊是危樓,挺危險的。」
(本章完)
作者說:席璵內心:黑髮限定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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