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躺著的那個人似乎是位女同志, 柳芝迅速跑過去，把她翻過來一看，還是個認識的人。
——馮溪月。
「你怎麼樣了？沒事吧？」柳芝蹲下去, 拍了拍馮溪月的臉。
她依舊是暈倒的狀態，不見好轉，一張臉白得沒有了一丁點血色，嘴唇也是幹得起了很多皮，一雙眼睛儘管已經緊閉, 還是能看出眼眶的凹陷。
她的狀態很不好。
柳芝廢了很大的力氣才從壺裡倒出小半碗水來，小心地灌進了馮溪月的嘴裡。
柳芝試圖把馮溪月扶起來，發現自己一個人根本搬不動, 便喊來了不遠處的楊小潔, 「快來，這裡有人暈倒了，咱給她扶到家裡去吧！」
楊小潔的力氣很大，一個人就把馮溪月給背了起來，一個背著一個在背後托著, 兩人步履匆匆地朝柳芝家裡走去。
楊小潔其實奇怪了一會兒，為什麼柳芝要把她往自己家裡帶去，不過索性柳芝家裡離這兒近些, 她還能少走些路。
到了家裡, 柳芝讓楊小潔把馮溪月抱到床上, 自己則又倒了一大碗水，往裡頭加了一小勺鹽。
馮溪月悠悠轉醒，楊小潔還要回地里幹活就先走了, 柳芝向她道謝。
「你醒了？」柳芝笑著走過去, 把那碗鹽水遞給馮溪月, 「喝吧。」
馮溪月不安地環視了這間從未見過的房間，她看到自己肚子上蓋著一條毯子，素色的被單顯得淡雅別致。
「謝謝。」她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子都啞了，不好意思地朝柳芝點頭。
柳芝問，「你怎麼會暈倒的？」
馮溪月也並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會兒整個人被太陽曬得像是快要煮熟了，家裡帶來的涼水也已經喝完，她剛想走去陰涼的地方休息休息，還沒走到就不省人事了。
馮溪月掀開被子想從床上下去，「我已經好了，就先回地里幹活了。」
她的腳還沒碰地，就被柳芝一把攔住，「急什麼？你這剛剛暈倒，要是再回去又暈了怎麼辦，多歇一會兒吧。」
「可……我的活還沒有幹完呢！」馮溪月稍顯為難。
柳芝不屑，「你對象一個大老爺們都不知道跑哪偷懶去了呢，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一提到袁成旭，馮溪月的臉顯而易見地拉了下來，從鼻子裡哼出一口氣。
柳芝樂了，這還是自己與馮溪月碰面的幾次里，第一次看到她臉上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這樣的人……委屈你了。」柳芝惋惜地拍拍馮溪月的肩膀。
馮溪月的情緒卻愈發激烈起來，「委屈……就連我爸媽都說，有男人願意娶我是上輩子燒了高香了，我哪裡能委屈什麼！」
「其實我無數次想過去死，可是每次想到把我撫養到這麼大的父母，還有我的兄弟姐妹，我還想去縣裡，去別的地方看看……實在是下不了那個決心。」
馮溪月的臉上布滿了淚水，她從來沒有向其他人宣洩過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什麼事情都憋在心裡，只覺得好累好累。
雖然她與柳芝並沒有接觸過幾次，可她能感覺到，柳芝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每天鄙夷也沒有看熱鬧，只是把她當做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人去看待。天知道她多需要這樣的正常目光！
同情、憐憫、惋惜……她全都不需要，只要有人把她當做正常人就好了，可是，就連這樣再正常不過的需要都像是一種奢望。
柳芝掏出她的手帕給馮溪月擦眼淚，「會好起來的，相信我！或許幾年以後，再也沒有了地域限制，我們可以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整個社會環境也會更加開放包容，你可以選擇跟他離婚，去尋找屬於你自己主動選擇的新生活。」
被柳芝這番美好暢想打動，馮溪月面露嚮往，「真的有那麼一天嗎？」
「會的，一定會的！」柳芝目光堅定。
之後，馮溪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斷斷續續向柳芝傾訴了許多。
她說，她很討厭袁成旭，可他就像只蟑螂似的無處不在，她在地里幹活時，他搶著幫倒忙，她在家裡幹活時，他自來熟地和她家鄰居聊天，害得所有人都以為自己和袁成旭談對象，但凡她解釋一句，別人就用無比鄙視的眼神看著她，「你都這個年紀了，又出了那樣的事，有人願意跟你談對象都不錯了！」
馮溪月只好把所有的解釋咽進肚子裡，晚上蒙著被子哭。
她說，她已經跟父母明確表明，就算一輩子不嫁，也不願意嫁給那樣的無賴。
可是，她的父母眼淚汪汪在她面前懇求她，「月月，你就別犟了，你知道為了你的事情我們倆在村里都覺得低人一等，也不敢說什麼，你能不能讓我們省點心。你真想讓我們倆一輩子抬不起頭嗎？」
馮溪月又能怎麼辦，只好把自己扮作一個木偶，封鎖住自己的內心，嫁給一個她厭惡的人。
原版她以為，只要她踏實幹活，在婆家應該也能混得過去，她就得過且過，等待離開的機會。
可，袁成旭就是個流氓胚子，成日裡只想著做那樣的事情，她不配合，一次兩次，他還耐著性子哄一哄，再到後來，他就本性畢露，只要她不配合，不是罵就是打。
那個婆婆也不是個好相與的，又摳門又愛指責，不管她幹了再多的活都能挑出錯來，說她是「整個村最懶的媳婦」，稍不如意就不給她飯吃。
馮溪月今天之所以摔倒，也正是因為一整天都沒有吃飯，又曬又累的，身體實在是撐不下去了。
柳芝聽後，恨得牙痒痒，這對母子，還真是在自己的權力範圍內最大限度地折磨人，簡直可惡至極！
她去廚房拿了個早上剩下的番薯遞給馮溪月，「這是我早上煮的，不嫌棄的話你就先墊墊肚子。」
馮溪月感激地接過，三兩口就把一個番薯都吃完了，好吃極了！
「以後如果那死老太婆不給你吃飯，你便來我家裡，你的一口吃的我還是給得起的。」柳芝握住馮溪月的手，她是真心見不得有人受這樣的苦。
「至於那個老太婆，我跟你說」柳芝趴在馮溪月耳邊向她傳授一些制服技巧。
馮溪月睜大了眼睛，「這樣.真的可以嗎？」
「當然，不信你可以試試。」
馮溪月若有所思地點頭。休息夠了，她向柳芝告辭。
「到時候你記得試試那個方法。」柳芝向她挑眉。
「好！」馮溪月笑笑。
傍晚，渾身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似的袁善梅蹦蹦跳跳地回了家，開心地與柳芝打招呼，「柳芝阿姨，我回來了！今天吃什麼呀？」
「麵疙瘩湯！」柳芝拿著湯匙附過去，「是雞肉炒青菜的配菜哦！」
袁善梅的眼睛瞬間亮了，「好耶！」今晚又可以吃肉了！她再一次覺得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最最幸福的小孩！
她小大人似的跑過去，輕聲問道，「這雞肉是哪兒來的呀？」
「當然是買的！」
柳芝之前上山的時候遇到了隔壁生產隊的獵戶，從他那兒買了幾次野味後兩人便熟了，柳芝跟他約好要是抓到野兔野雞之類的就直接給她帶過來。
李獵戶是個謹慎的人，每回過來都讓他家婆娘過來，把野味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就像是找柳芝來聊天似的。也因此，儘管她來了很多次，周圍的人也並沒有懷疑什麼。
柳芝不打算跟袁善梅說太多，畢竟她還只是個六歲的孩子，免不了會說漏嘴。
「瞧你這一身的汗，今天玩得夠野的啊！快去洗洗吧！」柳芝摸摸袁善梅的頭，沾了一手的汗。
袁善梅卻不願意離開，從身後神秘兮兮地拿出她撿稻穗的那個袋子，滿滿的一大袋。
柳芝睜大了眼睛，做了個十分誇張的表情，「哇哦，這些都是你撿的嗎？我們家善梅也太厲害了吧！」
袁善梅笑呵呵的，臉上有著無限的自豪，「對啊，就是我一個人撿的哦，金勇輝本來說把他撿的給我一些，我才不要呢，我自己就可以」
說到這裡，袁善梅臉色一變，她忽然意識到柳芝阿姨不喜歡金勇輝，也不喜歡自己跟金勇輝一起玩可她還是提了。袁善梅惴惴不安地看向柳芝，眼神里藏著膽怯。
柳芝當然看出來了，摸摸她的腦袋，繼續表揚，「我們善梅真是太棒了！撿稻穗小標兵！」
袁善梅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誠實道，「也沒有達到標兵的程度，趙麗麗她們撿的都比我多。」
「沒關係，咱不和別人比，對我來說善梅很棒這就夠了，對不對？」
袁善梅愣愣的，心底湧出一股暖意，做柳芝阿姨的孩子真好啊，從前她聽慣了家裡長輩說著誰誰誰比她更聽話比她更聰明之類的言論，只覺得自己處處不如別人，也正因此受到那些不公正的對待，也全都歸咎於她太笨了。
可是現在，柳芝阿姨告訴她，可以不用跟別人比較，只做她自己就可以得到表揚。這太棒了好嗎！
柳芝阿姨真是她遇到過最最最最棒的大人了！
「柳芝阿姨——」袁善梅撲上去抱住柳芝的腿，「我好喜歡你呀！」
柳芝嫌棄地大喊，「哎喲，你把你身上的汗全擦到我衣服上來了~~」
一大一小兩個人的笑聲飄蕩在屋子上方。
隔壁的吳大娘：也不知道這母女倆怎麼回事，怎麼能每天都這麼開心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