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路介明攥的很緊, 將她一雙手托在掌心,輕柔摩搓,直到冰涼褪去, 重新染上溫度。
許連琅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路介明將她的被子掀起一個角,將那雙手放了進去,但又像是不甘心般的, 離開時藕斷絲連,手指順著她的手形滑過,最後又捏住了她最長的中指指腹。
捏捏碰碰, 樂此不彼。
時間久了, 他總是忍也忍不住的。渴望身體的觸碰是動物與生俱來的本能,在他鬆懈下來時,根本壓制不住。
「冉薇蔚為了她父兄的過錯,恰尋了由頭墜井,以換來竇西回的些許憐憫, 事情鬧大了,下人辦事不力,遲遲難以解救, 沒了孩子, 也算是她咎由自取。」
他為她解說著, 將這中間的牽扯糾葛一一說與她聽。
許連琅睏乏的很,還是強撐著精神聽,「竇西回的那位妾室阿琅也見了, 更像你, 竇西回便更寵了幾分, 其實我倒瞧著,他或許還愛著你,就是這種愛太過於噁心了。」
路介明嘴上毫不留情,恨不得以最下流的話語描繪這個曾經讓他喚過「姐夫」,差點將許連琅託付給他的男人。
如今想來的確後怕,幸好阿琅沒有真的嫁給他。
「若說有錯,竇西回才是一切的根源,阿琅你也是受害者。」
他條分理晰,將事件拆開又合攏,將許連琅從此事中摘出,又將一些過錯的帽子扣在竇西回腦袋上,按死。
許連琅被牽涉其中,再加上竇西回那些話,太容易引導錯許連琅了。
他說,他因為愛她,才找了替身,言語間移花接木,將什麼都沒做過的人放入其中,罪惡感在巨大的驚嚇下自然會產生錯覺。
他打量著許連琅的神情,才發覺她的注意力已經不那麼集中了。
路介明的脊背陡然一僵,再去摸她的手,又已然涼了。
他一再將被褥往她的肩膀上拉,牢牢的蓋在了她的下巴以下,緩緩重複道:「好了,累了就睡吧,其餘的,我明日說給你聽。」
許連琅其實聽不太進去他的諸多話語,冉薇蔚跳井的理由路介明解釋的很清楚,他說與自己無關,細細分析下,完全摘乾淨了自己的干係,但她總覺得不安,不安感漸漸擴大。
好在路介明一直守著她到深夜,她不肯合眼,除卻眨眼外,幾乎目光定格在他臉上。
路介明自然不肯離開,便就一直守到後半夜,叫了太醫診了又診,並未發現大的不妥。
未發現大的不妥才是最大的不妥。
夜裡仍然留了三位太醫守值,三位太醫跪在一處,大氣不敢吭,殿內的那位主子終於睡了,陛下才得空出來。
路介明居高臨下看著跪在腳下的太醫,道:「清遠大師是說過阿琅身體狀況的,但養了這麼久,又突發這樣的情況,你們都瞧不出什麼?」
他挑起單邊眉,靠在圈椅中,腦袋擱在靠背上,閉上了眼,四兒抬手為他揉起了頭。
他這頭疼,也是老毛病了。
三位太醫面面相覷,又接連搖頭。
路介明抿緊了嘴,胸膛大幅度的起伏,將几案上的硯台重重的的扔擲了下去。
「一幫廢物,什麼都幹不了,滾出去!」
四兒跪在地上收拾一片狼藉,看路介明那副滿腔惱火無處發泄又只得拼命忍耐的模樣,嘆了口氣。
他時常這樣,但也不太一樣,許連琅沒醒的時候,他不會憋著,當場也就發了火,多半會見血。
血又讓他更加唾棄自己,周而復始,惡性循環。
姑娘醒了之後,一切都好轉了,他面對外人脾氣還是不好,但至少不再傷人了。
四兒跪在他腳邊,捧了一杯降火的茶,開口:「按理說,上好的藥材供著養著,養了這麼久,不該這樣的,姑娘雖體弱,卻也不該出了這麼點事,就完全引發舊傷。」
許連琅一向膽子大,又頗為伶俐聰慧,怎麼會因這墜井小事,又是摔倒又是引發舊疾的。
年歲更小的時候,遇路介明放火傷人、夜中殺人也不曾這般過。
說不過去的。
事有蹊蹺,不能單單以「姑娘重生一次,體質大變」為解釋。
四兒小心翼翼建議道:「陛下,要不要再派人去請清遠大師來。」
路介明玩弄著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這玩意兒還是他父皇留下的,套在他手上,要大上不少,說是無價之玉,他卻覺得可有可無。只想趕緊脫手了算了。
聽到四兒的話,他動作慢了下來,清遠大師……清遠大師……他念著這個法號,輕聲笑了一聲……就在四兒以為他要放棄的時候,就聽的他說,「請吧,你親自去請,告訴他,我不介意再多被拿去幾年。」
當天夜裡,一隊棗紅駿馬快速出了城門。
六年前,也是一堆人馬出了城門,最後帶回來一個女人。
百姓聚眾交頭接耳,說不知道這次又是為了哪個女人。這父子倆,都是情種!
……
許連琅夜裡又生了虛汗,薄薄的裡衣完全濕透。
殿內的四座青銅蓮花瓣燃出一線白煙,香味很淡,飄飄揚揚直往床榻上飄,與人的鼻息混為一處,呼吸間,都進了肺腑。
許連琅又夢到了佛座下的那個小娃娃,不同於上兩次,這一次他歪著腦袋,眼睛大而無神,小嘴巴一直在動。
但又聽不到在說什麼,許連琅只能靠近,想將她扶起來,又碰觸不到,只能彎著身子,側著耳朵挨近。
小娃娃聲音稚嫩,起初還是聽不到什麼,但也不過一瞬間的事,那聲音陡然陰森起來,音量加大,直往她的耳蝸裡邊兒鑽,「是你害死了我,是你害死了我,你活了,我死了,是你害死了我。」
念咒念經一般讓許連琅大腦發麻,她越是想要否定,越是想要捂耳朵,那聲音就越是明顯,「你逆天改命,害人害己啊,會有很多人因為你死的。」
「會有很多人因為你死的。」
「你會遭報應的。」
「違背天常,終將反噬,你剋死自己就算了,還要剋死旁人。」
話語一遍又一遍,不停休,不知道說了幾百回,這一夜才總算天明。
許連琅驟然起身,被噩夢驚嚇,卻在醒來時,只記得幾個片段,以至於在路介明問她怎麼樣的時候,她也說不清。
她覺得自己太奇怪了。
白日裡用早膳的時候,路介明也在旁邊陪著,很稀奇,「你沒去上早朝嗎?」
往常這般時間,幾乎是見不到人的。
路介明為她擺好湯粥,布好菜,「不去了,今日無事。」
什麼無事,是他太不放心了,曠了今日的早朝,反正朝中已有不滿的聲音了,他並不介意這些聲音再大一些,反倒有利於今後的計劃。
許連琅看著上菜布食的生面孔,找了一圈,也沒發現四兒。
路介明解釋說是有別的事讓他安排,最近幾日怕是見不到了,他難得調皮,朝她眨眼睛,「怎麼?不至於才沒見多久,就想他了吧。」
他本意不過是讓用膳的氛圍好一些,卻沒想到許連琅輕軟好聽的聲音道:「想啊,不光想他,更是想你。」
她笑吟吟的靠近,像是小時候那般,手將他梳好的發攪亂,揉了又揉,那髮絲還是一如既往,柔軟順亮。
她正色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不,一個時辰不見,如隔三秋。」
路介明深邃的眼迷了一度,許連琅甦醒至今,還是第一次與他這樣相處,說些這樣黏膩的話,儘管好像還是在所謂的姐弟範圍中,但他已經很是滿足了。
他真的太好滿足了。又或者說是,他得到的太少了,許連琅給他一點關乎於愛的東西,他就感恩戴德。
他覺得飽了,一點都不餓了。
許連琅看他那副樣子更想笑了,「這樣看起來,還是跟小時候一樣。」
路介明托著腮,暗啞的聲音道:「這樣就很好了,真的,這樣我就滿足了。」
他應該不是在回復她的上一句話,意有所指,許連琅想了一會兒,心裡抱怨男人太難懂了。
早膳的時間過得很快,氛圍良好,許連琅無意說起昨日的事,就像是昨夜的夢一般,其實留在記憶中的只是幾個小片段。
她詫異於自己的記憶力差成這樣了嗎?
她早膳用的很多,路介明對此表示滿意,也真就像他說的,守了許連琅一整天。
期間將乾清宮諸多陳設撤去換了新的,許連琅問他,「為何」?
他只說是,「舊的都入不了眼了,」他含笑說著,又開始彎腰去琢磨那香爐。
掀開香爐蓋子,香料所剩無幾,他剛想用食指捏著香料殘骸放到鼻端聞時,就聽外面跌跌撞撞有人跑進。
乾清宮不是可以輕易進的,守門的太監們攔了一路都沒有攔住,圍在門檻之外磕頭贖罪。
來人是個小宮女,梳著雙環鬢,一身粉色宮裝沾了些泥水,慌張的話語都說不清楚。
她闖進來,先是看了一眼許連琅,又重重將額頭嗑下。
路介明看著有些眼熟,是永壽宮的奴才。
「陛下,出事了,大皇子出事了。」
(本章完)
作者說:這個小娃娃出現了好幾次了,具體意象後面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