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許連琅跑遠幾步,踮起腳尖努力往上望,尖俏的下巴往下壓了壓被子,好讓自己看的更清楚一點。
高聳尖滑的屋脊上堆著捆綁好的茅草,碎了邊角的瓦片綴在屋檐,要落不落。
路介明一手扶著屋脊,慢慢彎腰收拾這些瓦片。
較同齡人,他長得算高的,但半蹲起來,依然小小一隻。
寬大的白袍兜著風,鼓起了好大一塊,他顧不得,加快了手裡的動作。
他先是清理乾淨半碎的瓦片,然後將茅草覆蓋在屋瓦殘缺的房頂。
動作熟練,該是做過很多次了。
手指拎起瓦片一角,手背上還帶著孩子氣的肉窩,短短圓圓的奶乎乎的一雙手正趕著做大人才幹的活計。
雨水潤亮仍未乾,屋瓦滑的厲害,他猛一趔趄,左腳踝往旁邊翻去,他眼疾手快,卻也直直地蹲跪了下去才勉強穩住身形。
許連琅看得心驚肉跳,心都快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但本來已經要卡到嗓子眼的,要規勸他儘快下來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了。
這自然不是七皇子第一次這樣做了,當然也不可能是最後一次。
假稱離宮養病的容嬪到底犯了什麼錯,誰也不知道,皇家秘密,無人可以探聽。
但那些公公嬤嬤都是人精,他們哪裡看不出宮裡的態度,沒有絲毫依附奉承價值的人,自然受不到優渥的照顧。
就連修繕屋頂這樣急迫的活計,她都得拿出些銀子奉承一番,才得陳嬤嬤爽快答應。
七皇子不這般做,今夜就沒法睡。
他還那么小,從哪裡找到這堆干茅草,又是怎麼背上去的呢?
許連琅想不到,
一個孩子能有什麼法子呢?
但孩子的法子,不也就那麼多。
無論哪一種,都不該是個十歲的孩子應當承受的。
許連琅站在屋檐下,緊張的看著他的每一個動作,懷裡的被子壓的她手臂發酸發麻。
她沒敢出聲驚擾他,更沒有在這個時候阻止他。
路介明從屋頂下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他對面的許連琅。
他皺了皺眉頭,目光從她懷裡的三床被子上移開,他轉動了一下腳腕,徑直從她身邊走去。
昨夜那般,還歷歷在目,他心中是帶著幾分難堪的,來熱河行宮的這兩年,他早就習慣了在人前表現的什麼都不怕,什麼都不躲閃了。
十歲的男孩沒那麼要面子,但十歲的路介明卻要掛上所謂的皇子面子。儘管他早就深惡痛絕這一身份,這一出身,但在熱河行宮,卻是他唯一可以攥住的保命符。
他再不濟,再被親生父親厭棄,身上流的也是皇家的血。
他得撐著,撐出一個皇子該有的樣子。
他年歲小,母妃又那般模樣,若他真如同齡孩子一樣咿咿呀呀擔不得事兒,那這兩年,早就被人啃的連骨頭都不剩了。
他是深宮中長大的孩子,在迫害中成長,在陷害中存活,
陡然露怯,還是在這個新來的宮女面前,讓他一時之間無所適從。
沒成想,許連琅幾大跨步就可以截住他。
十六歲的少女身量高挑,路介明才只堪堪到她的肩膀。
身高上的優勢,使許連琅可以輕而易舉的俯視他。
這還是第一次,她得以在光線充足的地方細細打量七皇子的五官容貌。
五年前,她便見過他,那時他還是個圓乎乎的奶糰子,在記憶中存留的長相已經模糊到難以聚焦到具體的五官,但她仍然清楚的記得當年七皇子給她的驚絕。
如今,五年歲月匆匆,奶糰子抽條成小小少年,下顎角還未生成凌厲稜角,五官尚且緊巴巴的擠在一張臉上,面頰上還帶著嬰兒特有的腮肉,將整個臉型襯的發圓。
十歲的男孩子,正是最尷尬長相的時期,但他依然一如既往的生著令人驚嘆的樣貌。
許連琅目光恍惚,一時不知落定在何處。
最奪眼的,先是那管又高又挺的鼻子。
十歲的少年,鼻子已經長成了讓人驚喜的弧度。從山根到鼻翼,高且翹,長在那張尚且青澀稚嫩的臉上,一下子將孩子的稚氣高束,添了些許生人勿近的疏冷。
他沒有隨了容嬪的桃花眸,反倒生了一雙鳳眼,矜驕的眼型狹長,自帶氣度。
此時視線落在前方,黑色的瞳仁迎著太陽散了些碎光,眸光曜曜,看著她的樣子,隱隱透著不耐。
小孩子生氣本來是最不加遮掩的,最為直白的。
偏偏七皇子,情緒完全收納在眼底,表情極淡。
許連琅往上提了提被子,試圖讓自己的語氣更顯輕鬆,「殿下,奴婢已經找了管事陳嬤嬤,今個兒晌午之後,就會有人來修屋頂的,以後這些事交給奴婢就好了。」
路介明本是一直低著頭,聽罷她這些話,才慢慢仰起頭看她,目光終於聚焦在她身上。
他身上的衣袍很不合身,不知道他從哪裡尋來的,手腳都長出一大截,他站得很直,衣袍將他完完全全罩在裡面。
許連琅家中是有弟弟的,弟弟年紀與七殿下相仿,她是熟悉如何與小孩子相處的,她壓低了身子,努力和七殿下平視。
小孩子是最不喜歡被當作小孩子的,於是她道:「殿下真厲害,自己都可以修屋頂!奴婢大你這麼多,別說修屋頂了,光上去腿肚子都會抖。」
她抱著三床被子還硬要壓低身子的模樣,很是滑稽,以至於話中都帶上了些殷勤味道。
這樣的殷勤,讓路介明抿緊了唇。
他微頓半晌,黑白分明的眸在眼眶中打轉,良久,他偏側開臉,牽出一線又長又密的眼睫。
他不言不語,從她身邊走開。
許連琅愣在原地,只聽側殿木門「次啦」一聲被拉開,又「次啦」一聲被緊緊關上。
傍晚時分,陳嬤嬤派遣過來修繕屋頂的太監才姍姍而來。
許連琅暗下嘆氣,來的這樣晚,不知道今天能不能修好。
小太監們懶懶散散,幹活有一搭沒一搭,許連琅站在屋檐下,盯著他們。
太監撇撇嘴,交頭接耳,被盯著催促幹活的感覺不好受,他們只得嘴上牢騷不消停,「你看,又來一個更會裝的。」
「可惜……看不清形勢啊,還真以為容嬪能回宮呢,抱大腿都抱不對。」
「不過,長得倒不錯啊。」
「別想啊,管好你那玩意兒,你忘了聳雲閣伺候的人最後都怎麼樣了嘛!」
有人縮縮脖子,摸了摸胳膊上長出的雞皮疙瘩。
「你說也邪了門兒了,就這聳雲閣出去的宮人,不是死就是殘,反正沒什麼好下場。我看啊,這個地方就不詳。」
「就是就是,沒看到容嬪都瘋瘋癲癲了嘛!」
「整天哭哭啼啼,一坐坐一整天,像個紙紮人,再好看也倒胃口。」
一群太監說話,聲音尖銳,又毫不遮掩,許連琅聽得清清楚楚。
餘光間,看到廊子裡背了一筐柴火突然進來的路介明,她不由的喊了幾聲,希望自己的聲音可以壓過太監的話。
「公公,你們再不敢幹快些,雨來了,就都淋透了啊。」
「雷要是劈下來,先往高處劈啊。」
天邊又蓄了烏雲,越滾越沉,勢要壓下來,看起來今夜還會有雨。
她接連喊了兩聲,看路介明轉身進了主殿,才消停。
太監們依然乾的緩慢,許連琅看到他們將路介明好不容易才鋪好的茅草掀開,再一腳腳踹開。
茅草四散,從屋脊落地,落了滿地。
越看心裡越不是滋味,索性也去了主殿。
天陰了下來,主殿沒有點上蠟燭,有股子陰沉。
容嬪坐在床邊,青色外衫罩在她身上,襯得那張桃眸瓊鼻的臉沒有絲毫生氣。
她身上是一種少見陽光的白,從衣袖中露出的手腕線條羸弱,細看之下,竟然還帶著細微的顫動。
其實太監們說的不錯,如今的容嬪,精神真的出了些問題。
她目光沒有焦點,眸中沒有絲毫物件,空的可怕。
她悄悄推開門,動作儘量輕柔,但直到她走到容嬪面前,容嬪的瞳孔都沒有過一絲一毫的變化。
她蹲下身,仰頭問:「娘娘,到用晚膳的時辰了。」
容嬪像是被嚇了一跳,垂放在膝上的指尖一收,陡然間,她美目一眨,蝶羽般的睫落在眼瞼,抖落出兩滴淚珠。
許連琅不知所措,掏帕子的手卡在半空,她聽到容嬪啜泣出聲,「陛下,你真的不要我了?」
容嬪的目光越過許連琅,看向了她後面的方向。
容嬪半抬起手,朝那方向猛一伸手,整個身子都從床榻上翻了下來。
許連琅連忙去扶,容嬪突然大慟,哭喊尖叫,「陛下,臣妾是被陷害的啊!你說過,會信臣妾,會護著臣妾的啊!」
「你不能失信於臣妾啊。」
「你說過,臣妾是你的妻啊……」她上半身趴伏在許連琅身上,髮髻凌亂,眼眶赤紅,真如艷鬼。
「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介明才八歲,你怎麼忍心!你怎麼能那麼狠心連他也不要了啊!」
「他是你的兒子啊!」
聲聲泣泣,說著那個男人對她的承諾,也說著那個男人無情的拋棄。
許連琅安撫不好她,只見她的左手一直高高抬著,是個挽留期求的姿勢。
姿勢持久,朝著一個方向。
許連琅愣了半晌,心中似有所感,一扭頭,就在殿內朱紅頂樑柱攏下的陰影處,看到了路介明。
容嬪伸手朝向的方向,就是他站立的位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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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負心》
楚汀煙第一次見魏溪亭時,她坐在父王膝上,少年跪拜,願為質子以求楚國出兵解魏國兵臨城下之困。
她瞧見了他鞋襪上的血跡斑斑,也瞧見了那一張清雋似碧玉的一張臉。
後來,誰都知道了這魏國來的質子得了大公主的心,大公主保他楚宮五年不受輕辱,為他求來楚國護佑,為他求來魏國太平……求來求去,最後只要求他娶了自己。
她為他背井離鄉遠嫁,為他在魏宮束縛手腳,為他忍受美妾嬌娘,為他生兒育女……到頭來,他卻連她的孩子都不要。
她知他心有所屬,但她的孩子實屬無辜啊。
公主遠嫁,一走五年,歸來傷痕累累,臥床病危差點喪命。
楚王憐妹,誓要出兵伐魏,江汀煙摸著平坦小腹,搖了搖頭,「阿兄,我只願這輩子與他再無糾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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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國大公主楚汀煙早有容華動天下之名,公主擇婿那日,各國王儲紛至,只為抱得美人歸。
魏國使者匆匆而來,「魏王心疾纏身咳血日久,恐時日無多,只求再見公主一面。」
楚汀煙嗤笑,幾分嘲弄,「他是死是活,是人是鬼,與我又有什麼干係。他若求著想見我,就自己來。」
於是,那令人聞風喪膽吞併了五國疆域的魏王病中垂死,又爬上快馬,一路獨身向北,向她而去。
當他終於來到她面前時又是那副模樣,可憐狼狽,鞋襪血跡蔓延一路,跪倒在她面前,只剩了半條命。
恍若當年,卻物是人非。
「魏溪亭,你還有什麼臉見我呢,若你真覺得對不起我,就趕緊去死。」
一柄長劍扔到了魏溪亭面前,她倨傲的挑起下巴,「快點吧,夜深了,駙馬還在帳中等我。」
1、追妻火葬場,後期虐男主不會手軟
2、女主又美又狠,氣場大
3、雙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