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不要說她的師弟們不相信,就連天海七惠自己,也不敢相信。
因為實力較為出眾的緣故,她並不能直接和其他隊士比較,只能在自覺頗有長進後,和悲鳴嶼先生較量,來了解自己的水平。
原本以為這樣強度的一個月訓練之後,不說相差無幾,也應該整體水平上一個台階。
但七惠的感受比旁觀者更加深刻,她似乎是比以前要強一些,可是這個程度和她的付出完全不匹配。
兩人過了十幾招——其中悲鳴嶼收了不少力——便停下,一時間默默無語。
「……我去做午飯。」
她手臂已經酸得脫了力,但臉上勉力維持著微笑,將木刀放在廊前的觀戰席旁邊。
渾身凝著汗,又因為天氣冷,很快濕涼地貼在身上。七惠繞了路,回房間裡換下練習用的布衫。
身體裡還燒著火一樣溫度。整場比試中她一直試圖調動最大限度的呼吸強度,卻始終功虧一簣。就像撞上什麼不可見的牆壁一樣,永遠卡在一個水平區間裡。
的確,她能感受到到自己有些進步。但這一點點進步,似乎只是因為規律性的練習導致的肌肉記憶,而非呼吸法上的有效突破。
這不合常理啊。
天海七惠的優勢,本來就不在於身體素質,而在於她本人對呼吸法的優越理解。
雖說很有些紙上談兵,但也不乏可取之處。偶爾悲鳴嶼叫她給隊士們講講自己對呼吸法的見地,甚至頗有教育效果。
在她看來,呼吸法的別致之處,在於每一種呼吸的運行模式、以及同一種呼吸在個人體內的運行模式都是不同的。這也是為什麼花之呼吸可以衍生出蟲之呼吸,炎之呼吸可以衍生出戀之呼吸。
除了使用者本身才華橫溢勤學苦練之外,也因為她們天生就不算和原先的呼吸法非常契合。
七惠自己在房裡想的入神,外面悲鳴嶼行冥也正在走神。
不過因為看不出來,隊士們並沒有跟他插科打諢,而是沉默地開始了新一輪的訓練。
表面上仿佛是若無其事,實則紛紛以目示意,互相警惕,不要被岩柱大人逮到錯處。
「要我說,天海小姐也實在是很可憐。又是個女孩子,練劍道本來就不占便宜……」
「何況我們殺鬼,一是力量,二是天賦呢。雖然理論上理解得很好,但沒辦法付諸實踐,恐怕……」
他們談論,說話都留了半截。畢竟今天七惠表現出來的狀況再不樂觀,她也是悲鳴嶼的頭號大弟子,是產屋敷大人看重的醫師。
光憑這兩點,已經是他們難以逾越的了。
悲鳴嶼隱約聽到一些。他沒有阻攔,這些話是沒有辦法靠他來杜絕的。原以為今天七惠能有所長進,卻沒想到世事難料。
他手掌有些發麻,不是因為少女力氣太大,而是因為要控制著自己的手勁,筋骨繃得太厲害,所以眼下僵硬了些。
悲鳴嶼展了展掌心,心裡清楚七惠此時情緒不佳,卻也沒有跟過去。
恐怕比起他陪著,七惠更想自己一個人呆著吧。
*
和悲鳴嶼所料並沒有太大出入。
七惠一面往廚房走,一面還留心著院子裡有沒有人跟過來。
假如悲鳴嶼先生要來安慰她,她恐怕會十分手足無措。
好在等了半天也沒有人來,少女不知道自己心裡是什麼樣的感受,低頭將火燃得更旺一些。
托她的福,整個岩柱院子裡,廚房是最為先進和整潔的。裡面各類食材都儲存了一些,還有不少隊士們出任務時,從外面搜刮來的新鮮東西。
七惠剖了半隻豬腿,那是她昨晚就放進冰窖里凍著的,表皮乾脆,上面均勻地割著一指寬的裂痕。
整個翻過來,露出嫩粉的肉。她操著小刀,在這一面上也輕輕劃開,將準備好的鹽和黑胡椒抹上去,來回按摩。
「蒜蓉……」她抬著手腕蹭了蹭下巴,「茴香?我記得有茴香的啊?」
四下看了半天,終於在台面一個角落裡找到封進布袋裡的茴香。七惠將它與蒜瓣一同剁成碎末,濃烈的香氣立刻迸發出來,混合在一起。
料碼足了,她在油白的皮面上也抹上粗鹽,澆了西洋傳進來的一種油,將皮面的裂縫浸得透潤。
外頭的火架燒得很旺了,她便拎著這半隻豬腿到後院裡去燻烤。
因為不喜歡煙燻味,七惠挑了燒起來沒有味道的木頭。又避開風向,將厚重的豬腿架在火上細細慢烤。這樣下來,雖然速度很慢,卻能更加均勻入味。
那半隻豬腿轉起來也並不輕鬆,尤其幅度要控制得很小。
轉動地過於用力,容易讓裡面夾好的調味料飛濺出來,也容易讓豬腿受熱不均,半生半熟。
她便像一個合格的廚娘一樣,乖乖握著穿過豬腿的鐵簽,慢吞吞轉著這龐然大物。
「燒烤?」
是悲鳴嶼的聲音。他聳了聳鼻尖,聞了個囫圇吞棗,猜測是在烤什麼東西。
七惠有些不想理他,卻為著禮貌禮節,乾巴巴地問:「有什麼事嗎,悲鳴嶼先生。」
男人聽出她語調平淡,也不在意,將手裡的東西扔過來。
七惠向左一閃,伸手接住,才發現是自己丟在走廊上的木刀。
「……這是什麼意思呢?」
她有些無奈,將豬腿從火堆上移開,擺到一旁,「難不成,悲鳴嶼先生還對我,有什麼期待不成?」
悲鳴嶼不說話,只是立在她旁邊。七惠便明白如果她不聽話,這頓飯是吃不成了。
世界上還有比吃飯更重要的事嗎?
沒有。
再說,不過是挨兩下竹刀,沒有關係的——
她正想著,便看見悲鳴嶼將自己的佩刀抽了出來。
七惠:……
「悲鳴嶼先生,您是認真的嗎?」
她的師父本來是不用刀的,刀對他來說太過纖細易碎。產屋敷大人給他打造了一把,恐怕是錢多的沒有地方花。
悲鳴嶼慣用一條鎖鏈連接著闊斧與流星錘,這武器剛猛霸道,以擴大他本人實力對武器的影響。
真好啊,不用依靠武器變強,反而用自己的強大改變武器的形態。
千惠羨慕了幾秒,思索自己用豬腿做武器的可能性。又想起淑女守則第一條,於是立刻放棄,準備重新開始烤肉。
「握刀。」悲鳴嶼叫她,「七惠,握刀。」
少女儼然不打算理會他,悲鳴嶼便走到她跟前去。他不像平日裡那樣百依百順,反而礙手礙腳起來。
七惠不樂意,正要質問,便聽到他的聲音。
「你在害怕什麼?」
「一個月練不好,那就再練一個月。兩個月練不好,那就再練兩個月。這世界上沒有人是生來就會呼吸法的,沒有人是生來就掌握得那麼熟練的。受到一點挫折,就要放棄嗎?」
「你的決心,就只有這樣而已嗎?」
七惠被他激起怒火,豬腿也不管了,伸手把竹刀抓在手裡,立刻就要揮過去。
悲鳴嶼有了上午的經歷,知道她只是看上去兇狠,但心裡下意識的警惕起來。迎面過來的劍風實在凌厲,令他不得不注意。
可這未免有些奇怪?
他來不及細想,用自己的佩刀接下這一擊。
——更奇怪了。
他的刀雖說因為不常用,又並非按著他的呼吸法特製,所以抵擋力較弱。但無論如何,也是特殊礦石製成。
退一萬步說,就算只是普通的精鐵,也不可能會被一柄竹刀壓得無法回擊。
這實在有些奇怪。
他腕上一轉,施了巧勁,將薄如蟬翼的鋒刃沿著竹刀的劍身紋路劈下去。
悲鳴嶼料想這下必然能將七惠手裡的刀劈成兩段,但那一刀下去,卻毫無作用一般。
少女同樣翻轉手腕,將刀尖對準了自己的師父,乾淨的面龐上漾著一股躍躍欲試的衝動。
她似乎很少這樣興奮。
悲鳴嶼便將心裡的疑惑收起,同樣嚴陣以待地等候著她的進攻。
竹刀在她手裡,像是附加了一層硬化。悲鳴嶼一面和她過招,一面想。
上午的時候,雖然也有些這樣的感覺,但因為他自己的竹刀也有同樣的效果,所以感受並不深。
但眼下,一人是竹刀,一人是鋼刃,兩人用著同樣的呼吸法。即使悲鳴嶼自己有所收斂,卻也不得不承認,天海七惠的呼吸法有了很大的進步,而這時剛才在院子裡對練時,完全沒有展現出來的實力。
她藏拙?
不可能,她恐怕比誰都希望能看見自己的努力的效果。何況,如果是藏拙,就沒必要被自己一激,便露出原形。
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
七惠慢慢有些醒神,自己也覺得奇怪起來。她並沒有感覺到力量或速度的絕對提升,但整個人像是開了靈竅一般,做什麼都很是順暢。
她想用竹刀擋下悲鳴嶼先生的刀,便擋住了;
她想要逼近過去,便逼近了;
她想要勢均力敵,便使出了從未有過的力量;
這狀態很新鮮,她卻很喜歡。
七惠得了甜頭,覺得自己的訓練也並非毫無可取之處,便更加用力地攥住劍柄,猛力一揮而下。
悲鳴嶼不願大意。他雖然能輕而易舉對付過去,但總希望少女體會到他的用心,以此對劍道、對呼吸法能更加專注。
卻沒料想到這一會出了差錯,悲鳴嶼的日輪刀抵擋時將刃面豎立起來,那竹刀便直直地從中間被斬開。
一刀兩斷,乾淨利落。
少女沒有收住,向他懷裡倒來。悲鳴嶼剎那間收刀回鞘,展臂將人摟住。
女孩身上全是汗,比剛才結束訓練時還要更加潮濕。悲鳴嶼小心地攬著懷中人的肩膀,將她帶進屋內。
自己卻走了出來。
那把竹刀還躺在地上,斷成兩截,面里透出薄而鋒利的竹片。悲鳴嶼走近兩步,將那把竹刀握在手裡。
他氣息很是綿長,一個呼吸間,已經將全身的氣息在這刀面上來回一次。整把斷刀便透出一股灰黑的鬱氣,由內而外地翻湧起來。
抬手一揮,斷刀落在一旁的石桌上。
石桌粉碎。
「……出來吧。」
他輕嘆一聲。果然是這樣嗎?
那牆頭便忽然顯出一個蹲立的高大身影。來人聲音壓低,更是性感非凡。
「終於發現我了嗎?悲鳴嶼,你可真是夠不華麗的,居然被小七的事干擾到這個地步。」
他語氣輕鬆,卻莫名地使人發冷,「再這樣三心二意下去,恐怕擔任柱,也要不夠格了。」
(本章完)
作者說:今天的悲鳴嶼也是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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