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瓊覺得自己的大腦像是被透明的保鮮膜纏上, 不透空氣，讓他很難真的思考，內心裡只剩下了各種各樣膨脹開來的、爆炸的情緒。
他知道自己不該被情緒左右。他應該做的事是理智地判斷, 但是他做不到。
他在掉眼淚，他的胸口全部被悲傷填滿。
他是那個坐在審判席上，可以給犯人一錘定音的法官，可是他並非一個完全的旁觀者。
他好像也在審判自己。
「封成璟。」他說。話出口才意識到，自己的喉嚨已經完全啞掉了。「你起來吧。」
他扯著封成璟的手, 後者站了起來，捧著他的臉，把他的眼淚擦掉。
「轉轉, 我不該讓你哭的。」封成璟說, 看起來孤零零的。
「封成璟你不用這樣的。」遲瓊道，「我們都知道你不是這個樣子。」
他知道封成璟慣會在他面前示弱裝可憐扮綠茶，把傷口露給他看，把自己瘋狂的另一面藏起來。他也知道封成璟故意把槍塞在他的手裡，槍口對著自己的心臟, 無非是等他心軟，賭他不會扣下扳機。
他都知道的。
「你說這些，無非是怕我真的走了, 你沒有能力留住我。」遲瓊說。他啟動了遊戲背包里的傳送捲軸, 四周出現了傳送陣的光圈, 封成璟瞳孔放大，幾乎是毫不猶豫，直接就把遲瓊從椅子上抱了起來。
傳送被打斷了, 光圈也隨即消失掉。
「你看, 你把槍塞在我手裡, 好像給了我選擇權，可是你根本就不讓我走。」遲瓊道。
「轉轉……我……」
「你把我放回去。」遲瓊打斷了他。
他坐回到了椅子上，擦掉了臉上的眼淚。胸口的情緒已然平息了不少，他開口說道：「這裡的確是個遊戲世界，我有這個遊戲的商城系統。剛剛我想用的是一個遊戲道具，傳送捲軸，中間移動了就會被打斷。不過我如果想走，總還有其他的辦法。」
他看著自己手上的那柄光量子炮。
「你知道我扣不下扳機的。」他說，「可是這根本不是個二選一的問題，為什麼我想離開，就要殺掉你？我並不是非要選。」
「轉轉……你不要這樣對我。我求你，你不要這樣對我。」封成璟幾乎是乞求地說。
明知道這人或許是故意擺出這樣的姿態，可是看著他的表情，遲瓊胸口又是一酸，忍不住想掉下淚來。
他深呼吸了一下，往旁邊坐了坐，讓封成璟坐在自己的旁邊。椅子很大，可以坐兩個人，他們貼得很近。
「封成璟，我現在知道你的好多事了，我也想跟你說說我的事。」
遲瓊緩緩地開口道：「三年之前，有一天，我正在玩遊戲，突然有電話打了進來。對面問我，你是遲瓊嗎？然後又說了兩個名字，問，那是你的父母嗎？我說是，我問怎麼了。對方說，這裡是警察局，你現在來市三院來一下吧，你父母出了車禍。」
「我就哭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是我哭得好厲害。我說他們怎麼樣了。警察就沉默了一下，對我說，你還是過來看吧，也需要家屬確認一下。我坐在車上朝醫院趕的時候，才意識到，他說的確認，是指我需要去確認屍體。」
「我搞不清楚，分明幾個小時之前我才和爸爸媽媽通過電話，可是現在我要去醫院，確認去世的就是他們，然後為確認他們的死亡簽字。」
「那段時間我過得好古怪。身邊好像有很多很多人，說各種各樣的話，我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被推到了一個台上。下面很多人看著我，等我為我爸媽的葬禮致辭。我要向很多我認識的不認識的人表示，我的爸媽是多麼好的人。然後跟很多人握手，聽他們跟我說節哀。」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有兩個月的時間沒有出門。因為出門的時候，我就會覺得，外面走著的每一個人，他們都好開心啊，只有我這麼難過。我的手機直接拆掉了sim卡，房間的門總是關著，誰都不見，保姆給我送什麼進來我就吃什麼。那兩個月里，我好像沒和誰說過任何一句話。」
「就是那個時候，我下了一個遊戲，叫《叱吒》，是個星際類的手遊。我簡直是沒日沒夜地玩，有東西占據了我的大腦的時候，我會覺得好一點。遊戲的主角叫封成璟。我跟著他走了好多的劇情，看著他逐漸的變強大，也看著他承受了太多足夠將人摧毀的痛苦。有的時候我覺得，這個封成璟不像是一個遊戲裡的紙片人，他就像是，真的在活著的。」
「那兩個月時間裡，世界上好像只有我和手機里的封成璟。兩個月之後，有一天，我想和別人說話了。我去看醫生，吃藥，覺得自己可以了的時候，就去見律師，處理那些我根本不該逃避的事。我是這樣走出來的。我玩《叱吒》玩了三年，有一天我醒來，突然發現自己來到了《叱吒》的世界裡，變成了一隻貓。」
「然後我就遇見你了。」
遲瓊看向了封成璟：「我可以把這些都告訴你的。之前不說，只是因為你是主角，和世界意志有關聯，貿然知道了世界的真相，可能會引起時空坍塌。我不是故意想騙你。」
「我的確有任務在身。我進到這裡來的目的是讓世界推進到結局，給你一個幸福圓滿的happy ending。我說前面的這一切，就是想告訴你，我有任務，可我不是因為任務才想對你好。」
遲瓊很認真地說道：「封成璟，我來到這個世界只是因為你，我做所有的事也只是因為你，如果我選擇留下，那留下的原因只可能是你。就是這樣而已。」
「你現在知道我的所有事了。」他舒出了一口氣。
從前的時候，單是想起爸爸媽媽，他都會掉眼淚的，可是今天沒有。真的說出口，他只覺得輕鬆，像是在黑暗的房間裡醒來，拉開窗簾，推開窗，發現外面的陽光燦爛，太陽很暖，是個好天氣。
他說完了，也有了決定。
「轉轉。」封成璟道，他抓著遲瓊的手，很緊很緊，緊到恨不得把對方都嵌入到自己身體裡面去。他一邊恨不得將遲瓊說的每個字都刻在腦子裡，一邊又……
一邊又覺得恐懼。
他潛意識裡覺得好像有什麼在發生，可是他控制不了，阻止不了。
慌。
他在這樣的情緒里覺得慌亂不堪。
遲瓊……遲瓊要做什麼……
遲瓊笑了笑。他好像知道封成璟在慌些什麼。身邊的人在計劃些東西，可是他自己不知道，被蒙在鼓裡，自己前兩天不就是這樣的感覺。
他隨便扯起了一些別的話。
「封成璟，你怎麼知道這些遊戲啊、任務什麼的？」遲瓊問。
「我去問了司行厭。他告訴了我很多事。」封成璟道。
「你信他的話……都不來問我。」遲瓊又問，「你本來打算怎麼做？」
「我想帶你去H119，那個有熔岩山的星球，你說想去那裡的。我們以後待在離帝星遠遠的地方，其他的主線都和我們無關。」封成璟說。他心中極亂，不安至極，甚至遲瓊現在越是平靜，越是加重了他的那種不安。
「只是這樣嗎？」遲瓊問。
「老筒想要找封明赭報仇，只憑他自己做不到的，我推了他一把。司行厭死了，我叛逃帝國，我會幫老筒收攏星盜的勢力，只要我和大皇姐的勢力維持平衡，這個故事可以永遠都不結束。」封成璟道，顯得有些急切，「轉轉，我知道這很瘋狂，我之前瞞著你，只是不想你覺得我是一個瘋子。」
「這樣啊。」遲瓊不置可否地說。
封成璟只覺得自己的心，一下一下地往下掉落。他要被那種巨大的恐懼壓垮了。他更加用力地攥緊了遲瓊的手，「我還沒向你道歉。對不起，轉轉，我背地裡做了很多事，瞞著你，還用針扎你。你還生氣嗎？你可以打我，你可以報復回來，你怎麼樣也沒關係。」
「你只是嘴裡說著抱歉。再來一次，你還是會這樣做的。」遲瓊低頭笑了笑。「我已經不生氣了。」
「那我們的星艦，可以繼續朝H119開嗎？」封成璟有些緊張地吞咽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我們走的是非官方的航道，沒有遷躍點，大概明天才能到。轉轉，就當是個旅行，我們去那裡看看風景，好不好？你要是不喜歡那裡，我們就換一個星球，這個宇宙好大，總會有個你喜歡的，好不好？」
「不好。」遲瓊說。
他看著封成璟道：「你說你很想把我關起來，可是你捨不得，所以你不會這樣的事。封成璟，你現在就是在做這樣的事啊。只是沒有用那把椅子，用的是我的心，我對你的感情，你在用這些試圖把我困住。」
「你給了我一把槍，可是你根本沒有讓我做選擇。封成璟，你知道我喜歡你，你仗著我喜歡你，你……利用我喜歡你。」
封成璟覺得自己像是墜入到了冰窟里。
冰冷，窒息，絕望。
他要被水淹沒了。
可是……遲瓊說喜歡他。
在這種時候，遲瓊說喜歡他。
更加荒誕和可笑的是，他聽到這種話，仍然是開心的。
轉轉說喜歡他。他這樣的人，轉轉還說喜歡他。
像是有人給將死之人餵了一口蜂蜜水。
他要死掉了，可是他心裡只想著，蜂蜜水好甜。
遲瓊看起來很悲傷，可是又很堅定。
他說：「封成璟，我知道你愛我，可是愛不該是這樣的。如果我選擇留下，那也只該因為我喜歡你，我自己要留在你身邊，不是因為你在試圖強迫我。」
他最後道：「我們最好分開一下。封成璟，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讓我走。」
你還是要走啊……封成璟想。
所有籌碼都拋光了。
其實沒得選擇的是自己。
好難啊。
封成璟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後，鬆開了遲瓊的手。
「轉轉，我知道錯了。我知道了。是我不好，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他輕輕地說。
遲瓊沒辦法再去看他的表情，他覺得自己只要看一眼，就會選擇留下。
「封成璟，你會……你會好好的嗎？」他說，有些哽咽。
「我會的。」封成璟道。
「好。」遲瓊說，「我會回來的。」
「我等你。」
遲瓊沒辦法再說下去。
886啟動了傳送，這次的傳送是即時的，前方中出現了一道光門，他走了進去。
艦艙里只剩下了封成璟自己一個人。
他是掉入枯井中的人，等了好久，終於等到上方垂下的一根繩索。
他死死抓著那繩索，現在，也是他自己把繩索鬆開。
此前藏在身後的另一隻手，死死握緊，指甲嵌入了肉里，這時鬆開，掌心已是鮮血淋漓。
(本章完)
作者說:嗚哇哇，明天遲小瓊就回來了！我原本真就想寫個純談戀愛文啊（撒貝寧呼吸機.JPG）
但是人物性格來說，我又覺得實際上就是會發展成這樣。遲貓貓從小過得太好了，是真的在愛里長大的那種人，又自己低落消沉過一段時間，他在情感上很難受脅迫。
QwQ別打我，我迫不及待想寫得甜回來簡直……搞個有獎競猜，大家猜遲貓貓傳送去的地方遇到了誰。
對了，大家冬至快樂，祝姐妹們冬天暖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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