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詩亦還是來了。
只是打扮得不太像平日的她。
將頭髮盤著藏進鴨舌帽里, 在夏日穿一件嚴實的風衣,臉上還戴著幾乎要把整張臉都遮住的口罩,口罩上方就是大框的墨鏡。
幾乎看不到蘇詩亦半點原生皮膚。
加之還拎了個大容量的挎包……
她現在的裝扮可疑得不行。
若不是娛樂.城的保安經過培訓, 從她摘口罩的下半張臉,辨認出她的身份……
蘇詩亦怕是連大門都進不去。
找到段初雨所在的包廂時,目標正端坐在角落的小沙發上。
蘇詩亦走到段初雨面前,卻見她沒什麼反應。直到抬手在人面前揮了兩下,換來其遲鈍的眨眼, 蘇詩亦才確認,段初雨已經醉了。
也是段初雨坐得太端正,氣場太強, 沒人注意到她的異常, 才直到蘇詩亦來了,才發現她醉得接近不省人事。
「你好,這位……呃……」
有個男生站在蘇詩亦身後,大概從背影看不出她的性別,一時不好判斷如何稱呼。
包廂里闖進來個陌生人, 衣著可疑不說,一來就直奔大人物段初雨跟前,沒人來問才不正常。
蘇詩亦轉回身, 看向那男生, 解釋:「我來接段初雨。」
冷不丁聽到有人直呼段總的全名, 還叫得如此理直氣壯,男生敏銳察覺眼前這位絕非等閒之輩,氣場不由弱幾分, 但還是出於責任感, 沒法輕易讓步——
「畢竟您要接走的是段總, 所以,能不能先自證一下身份?」
蘇詩亦沒說什麼,只抬手摘下了口罩。
動作很快,一瞬之間而已,在男生看清她的臉,面露驚訝之色時,蘇詩亦就把口罩戴了回去。
「這樣夠嗎?」
「夠了!夠了。」
「那,能勞煩您搭把手,幫我把她扶起來嗎?」
「好的夫……呃,女士。好的,好的。」
在男生的幫助下,蘇詩亦攙著段初雨走出了包廂。
喝得爛醉的一行人中,總有幾個清醒的。有幾個注意到段總被接走,就把手臂掛到那男生肩上,問:
「什麼人啊?總不能誰來接,你都給吧?」
旁邊躥過來一個抱著男生腿的,「那人怎麼摘個口罩你就答應了?什麼人的臉長得像通行證啊?」
「閉嘴吧閉嘴!」男生左一個蓋帽右一個踢腿,甩掉倆酒鬼,「把今晚看到的全忘掉,不該問的別問,懂?」
酒氣自包廂蔓延到長廊,與其餘包廂的融成一片。
令人煩躁的酒精味直到蘇詩亦走到娛樂.城外,才被室外晚風的清新空氣沖淡。
預定的專車準時駛達,兩人很快上了車。
開車的司機從後視鏡瞥到兩個女士都戴著帽子遮得嚴實,若不是聽到蘇詩亦開口的聲音溫和頗具教養,怕不是都要懷疑自己大半夜跑車遇到了都市殺人狂。
車子緩緩前進,車身晃動,讓某個醉酒的人短暫醒轉。
大概是嫌帽子和外套悶著難受,段初雨嚶嚀著抬手要去掀帽子,被蘇詩亦抓住手腕,惡狠狠地按了回去。
「別亂動!」蘇詩亦沒好氣地命令。
聽到這聲音,段初雨似乎認出來了,不但沒追究有人居然敢對自己這麼凶,還頗好奇地湊近蘇詩亦的口罩和墨鏡觀察,而後牽起嘴角笑著問:
「你怎麼來了?」
分明有些可愛的表情,依舊沒能讓蘇詩亦消氣,她語氣不善回道:「看來有人忘了,是誰打電話讓我來接的?」
「是誰啊?」
「……是我夢到的,是我自作多情行了吧!」
「唔,好兇。」
段初雨嘟囔著坐正回去,和蘇詩亦肩並肩。
然而只消停了一小會兒,段初雨就又湊過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蘇詩亦沒理她。
「我想起來了,我給你打電話了,但我沒說我在這裡。」
蘇詩亦還是不想理她,只在心裡腹誹:
只許你給我安定位,就不許我給你安?
雖然精度和保密程度沒有私營衛星那麼高,但要定位醉鬼的位置還是夠用的。
也許是幾次問題都沒得到回應,段初雨再遲鈍,也能感受到蘇詩亦有脾氣。
不知是否故意,段初雨腦袋一歪,靠在了蘇詩亦肩上。
軟綿綿地倚靠著人,極具依賴感的姿勢,果然讓蘇詩亦一瞬卸了防。
「你能不能坐好?」蘇詩亦連責問的語氣都溫柔了不少。
段初雨不知是不是裝傻沒聽見,反問:「我們要去哪裡?」
「……」
「要回家嗎?」
「……」
「要回我家,還是回你家?」
喝醉的人又遲鈍又任性,絮絮叨叨的,讓本就心神不寧的蘇詩亦更加煩躁。
她抬手要將段初雨的腦袋推離自己的肩膀,結果手上還來不及用力,就被段初雨用臉蹭了蹭掌心。
好軟。
熱乎乎的。
讓蘇詩亦佯裝冷漠的心臟一瞬變得柔和。
「我們現在的關係,去你家去我家,都不合適吧?」蘇詩亦輕聲解釋,「所以,我要把你送到酒店去休息。」
「去酒店啊……」段初雨抓住了關鍵詞,仰頭懵懂看過來,「我們這是不是第一次開房?」
開房。
「咳咳咳!」
一直沉默的司機被這個詞驚得連連咳嗽。
「閉嘴。」蘇詩亦惱道,喊出來才注意到後視鏡里司機的表情,忙解釋,「師傅我不是說你!」
被喝醉人的厚臉皮臊得臉紅,好在有口罩擋了臉,蘇詩亦才算社死得沒那麼徹底。
下車後,報了黎粵的名字,前台很快開好房間,引導二人入住。
將段初雨甩在床角,累得汗流浹背的蘇詩亦這才摘了所有偽裝,站在門邊氣喘吁吁地休息。
床上的人翻滾了幾下,就閉著眼睛不動了。
連外套和帽子都沒摘,沾床就睡了。
見段初雨入睡,蘇詩亦轉身就打算離開。
卻聽身後撲通一聲,像人摔在地上的聲音。
蘇詩亦一驚,忙回頭,就見段初雨手腳並用地往浴室方向爬,邊爬邊丟帽子脫衣服。
「你,你幹什麼?」蘇詩亦忙過去,攙起段初雨的胳膊。
段初雨順勢依著蘇詩亦的腿攀上來,像一條無骨的蛇,纏著站起來貼緊,「洗澡啊……」
「你都喝這麼多,今晚就別洗了吧!」
「你幫我洗不行嗎?」段初雨黏著人,迷離地問。
「我幫你洗?!」想像到那樣的畫面,蘇詩亦好不容易消退的紅暈又泛上臉頰,她忙推拒著要把段初雨丟回床上,「我才不幫你呢!」
「為什麼?」
「你居然還問為什麼?」
再度懷疑段初雨此時的醉態是裝的,明明站都站不穩的人,一旦黏在蘇詩亦身上,愣是無法被撕下來。
蘇詩亦正和段初雨的蠻力對抗,直到突然聽見段初雨略顯清明的聲音:
「我不洗也能跟你做嗎?」
「?!」
蘇詩亦的臉騰一下燒起來。
好像喝多了酒體溫變高的是她自己。
「做,做……」
「對啊,做ai……」
沒說完的後半個字,被蘇詩亦用手捂著段初雨的嘴堵了回去。
力道引導重心偏移,兩個站著纏成一塊的女人,失衡一起跌回了床上。
蘇詩亦就這麼壓在了段初雨上方。
毫無防備的醉鬼大大方方地躺著,衣領被剝了一半,露出布料下微微泛紅的鎖骨與隆起的線條。
蘇詩亦忙收起視線,要起身。
卻被段初雨敏捷地按住後腰,抱了回來。
「你鬆開!」蘇詩亦抻直了手臂,儘可能讓身體不貼到段初雨身上,「今晚我既不會幫你洗,也不會……也不會跟你做!」
「那我自己洗,你可以跟我做嗎?」
「不是誰來洗的問題!我們現在的關係根本就不能做吧!」
「為什麼?」段初雨似醒非醒,「因為我還沒洗澡嗎?」
「不是!」蘇詩亦不想再就洗沒洗的問題糾結,再度起身要走。
這回段初雨沒抓她,任人走到門邊都快開鎖,才慢悠悠起身。
又往浴室方向走。
果然,見她這樣,蘇詩亦根本沒法放心離開,搭到鎖上的手又收了回來,「你怎麼這麼犟啊?就非洗不可嗎?要是碰了摔了怎麼辦?」
段初雨在浴室門口短暫停留,往門邊看了一眼,說:「你可以幫我洗。」
隨後,就進去了,將浴室的玻璃門掩上。
嘩嘩的水聲隨即響起。
讓蘇詩亦的心跳驟然加快——
剛才那句,段初雨的聲音太過清醒。
簡直,就像根本沒醉一樣。
所以,這人到底是不是在裝?
而無論答案如何,可以確定的是,蘇詩亦沒法安心就這樣離開。
最終,距離自由一步之遙的雙足,調整了方向……
蘇詩亦還是咬咬牙,跟進了浴室里。
赤條條泡在溫水裡的人,又耷拉著腦袋,合眼休憩。
蘇詩亦嘆一口氣,想,自己要是不幫她,這人大概真的會洗著洗著溺死在浴缸里。
善良的女人還是出手,為這條美人蛇擦拭身體。
於是,就這麼中了美人蛇的陷阱。
被洗的人根本不老實,一雙手總往幫洗人身上探去。
害得蘇詩亦的心思,有一大半都花在捕捉那對作惡的手上。
段初雨本就不著一縷,被水濺濕天經地義。
可蘇詩亦沒打算進水,她本就想幫人洗完澡,穿著這套衣服趕緊出去,結果卻被段初雨老是摸到不該摸的地方,衣物被水浸濕了好幾處。
濕噠噠貼在身上的衣物很重,很不舒服。
幾次折騰後,蘇詩亦有些不高興,「你能不能別鬧了?」
「你不舒服,可以把衣服脫掉。」
「你倒是也知道這麼鬧,會讓我不舒服!」
說著說著,一隻手又繞到蘇詩亦腰後,猛地一勾,直接將人帶進了浴池裡。
另一隻手在蘇詩亦還沒反應過來時,就探上來解她上衣的扣子。
「唔!你……」
溫熱的水與身邊的人高熱的體溫,融化了蘇詩亦的力氣。
她撲騰幾下,最終還是放棄掙扎,想趁醉鬼意識不清,反將對方一軍:
「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和你做。」
終於,醉鬼消停了。
浴室里漫著熱水的霧汽,二人交錯的呼吸織就了叫人意亂情迷的氛圍。
段初雨急不可耐地喘著,卻還是靜靜等著蘇詩亦發問,要進行這場公平的交易。
等待的表情很乖,有點呆,讓蘇詩亦以為,此刻的對方會坦誠面對自己每一個問題。
於是她問:「你的計劃到底是什麼?」
然後蘇詩亦就看到段初雨乖順的表情冷下去。
本因喘息微微開啟的唇縫,也就此合上,不再打算開口。
真是服了。
蘇詩亦又氣又無奈——
怎麼有人醉得意識不清,還惦記著要保守秘密?
嘴嚴得一點線索也套不出來。
又氣惱,可同時,又為這嘴硬的人,心生巨大的憐惜。
一次又一次拒絕自己的試探,到底要承受怎樣的負擔和壓力?
蘇詩亦不敢想,也不願再想。
她只喃了句,「你這張嘴,也就只有接吻的時候才是軟的」,而後攥著對方的後腦勺的頭髮,重重吻了上去。
*
蘇詩亦醒來時,早已過了中午,段初雨已不在她身側。
她疲憊起身,懵懵地想:
這人喝那麼多不宿醉嗎?
還是說,哪怕頭疼,清醒後的第一件事也是立刻跑路?
昨晚,某個醉鬼堪稱肆意妄為。
並不是整晚都在做,誰的體力都會受不了,但段初雨累了,也要抱著她摸,手指恣意試探。
喝醉的人,整晚都處在半睡半醒之間,或多或少能抽空眯一眼。
但沒喝醉的蘇詩亦,為了照顧段初雨,幾乎一整晚都沒睡。
所以喝得爛醉的段初雨,才能醒得比蘇詩亦早。
所以蘇詩亦才會事後被這個絕情的壞蛋鑽空子溜走!
床尾擺著一套新衣服,作為昨晚濕衣服的補償,彰顯了逃逸犯最後的良心。
蘇詩亦可不認為這樣就能扯平,當即打電話給段初雨。
然而打了好幾次,都沒被接通。
「睡完就跑是吧!」
蘇詩亦忿忿罵道,當即點開手機定位軟體。
軟體上顯示雷達圖,定位出一個勻速移動的點,代表段初雨所在的位置。
將路徑和坐標代入到城市地圖,以點移動的速度判斷,蘇詩亦猜想,段初雨正駕車前往郊區方向。
「這裡是哪兒?」蘇詩亦回顧已有信息,「段初雨哪有什麼私事需要在這附近處理?如果不是為了私事,難道是為了工作?」
她當即搜索段氏相關財報動態,這才確認,段初雨前往的方向,正是舊開發商放棄的爛尾片區,如今段氏新園區選址所在。
居然真為了工作,把折騰了一晚的未婚妻、呃,前任,獨自丟在酒店裡!
哪怕留個字條,蘇詩亦都未必有這麼不滿。
她再次打去了電話。
恰好定位的點停在一處樓前。
大概現在才有空回應,這回的去電,終於被段初雨接通。
「餵?」對面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睏倦。
「段初雨,昨晚的事,你不打算解釋……」
轟——
一聲驚天的巨響,打斷了蘇詩亦的問話。
猶如就在耳邊被引爆了炸彈,巨響似球棒打在蘇詩亦耳畔,讓聽覺被幻聽似的嗡然充斥。
直到,意識回歸。
嘟、嘟、嘟……
她聽見通話被突兀截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