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雨?」
手機上的來電顯示, 讓正用早餐的蘇詩亦頓時困意全無。
她手一顫,險些誤觸掛斷鍵,慌張反應過來後接通電話, 急切呼喚對方的名字。
這一聲太過驚人,無論是語調,還是所說的內容。
連在門邊穿鞋的黎粵,都顧不得自己會不會遲到,手腳並用地奔回餐桌邊, 要聽這通電話的下文。
蘇詩亦握著手機時,感覺手腕有些脫力,乾脆用上了兩隻手。
就算如此, 十指依舊無力, 連輕巧的手機都握不穩。
怎麼不說話?
段初雨許久沒說話,讓蘇詩亦心驚,也因而愈發期待。
她好想聽見她的聲音,想聽見她會用怎樣的語氣,和自己說話。
可段初雨為什麼不說話?
假如對方說這通電話是誤撥, 那蘇詩亦該怎麼掩飾自己最開始的雀躍,假裝無所謂?
段初雨許久沒有開口,只有沉沉的呼吸聲貼著話筒。
至少證明, 段初雨確實在接電話。
至少證明, 段初雨應該聽到了蘇詩亦的呼喚。
「你……」蘇詩亦有些不耐, 再度開口催促,「你打電話,是有什麼事嗎?」
「嗯。」段初雨終於有了回應。
蘇詩亦暗自鬆了一口氣——
不是誤觸, 不是不小心撥來電話, 而是真的有事情。
人心大概就是如此貪婪, 一旦小小的欲望被滿足,立刻就會膨脹巨大的妄想。
這一瞬間,蘇詩亦開始猜想,段初雨打電話來,會是什麼事呢?
會不會,有一點點可能性,是來談複合?
不要取消婚約,不要搬出去。
姐姐你回家吧,我們一起解決問題,我也很想你。
「我們……繼續維持婚約吧?」段初雨的聲音傳過來。
像是有萬能許願機在滿足蘇詩亦的思緒,她剛這麼期待著,對方就這麼說了。
但蘇詩亦卻一時高興不起來。
在她自己還沒意識到原因時,她就聽到對方愈發清冷的聲線,客套疏遠地補上對她的稱呼:
「……蘇女士。」
蘇詩亦尚未誕生的笑意,被這淡漠的三個字徹底抹殺。
早晨因這通來電雀躍的心情,瞬間如同沉入海底,切換成與對面一樣的商業模式。
「哦,哦。」蘇詩亦以鼻息嗤笑,平靜回應,「為什麼?」
「自然是因為,我有需要。當然,與我綁定的關係必然會給蘇女士造成困擾,所以,針對這部分損失,我方願給予經濟補償。你開個價吧。」
開個價吧。
談判桌上,多少人想聽到段初雨如此慷慨的讓步。
可桌上這一方坐的是蘇詩亦,她只覺得可笑,只覺得被羞辱。
「你明知道我不會……」
話說到一半,蘇詩亦又被自己的反應逗笑了。
何必呢?
於是她笑起來,拾起一貫輕盈的聲線,自然回應:「那就,先給個一千萬花花吧?」
對面明顯哽了一瞬,像是沒料到蘇詩亦會這樣回答。
來自段初雨的剎那錯愕,給了蘇詩亦報復性的快感。
「好。」段初雨答應。
「注意,我說的是『先給』。後續再補要多少價格,就視你需要我配合扮演這表面婚約多久而定了。」
「……」段初雨片刻才又應,「好。」
「要簽合同嗎?」
「姑且不必,這也不是能落實紙面的交易。而且,這通電話我方已經錄音,算作某種意義上的憑證吧。」
「行。」
交談至此,這通電話也已沒有繼續進行的必要。
掛斷之前,段初雨開玩笑般補了句:
「合作愉快,我倒是確實沒想到,蘇女士會答應得這麼爽快。」
「我的婚姻一直都可以當做籌碼,這件事,段總應該很清楚。」蘇詩亦輕鬆回應,「更何況,您願意給錢花,我可不當冤大頭,不花白不花,不是麼?」
「是。祝蘇女士玩得開心。」
「您也是。」
嘟——
通話結束。
蘇詩亦將手機甩在桌上,呼出一口氣。
一旁的黎粵小心觀察蘇詩亦的表情,確定沒有大礙,才敢說:
「段初雨找你繼續維繫表面的婚約關係?是因為最近的傳言太多的緣故嗎?不過,有點奇怪,她是這麼在意名聲的人嗎?」
「你了解她,所以你知道她不在意名聲。」蘇詩亦冷靜回她,「可你看你的第一反應,不也是她為了應付傳言,才這麼做嗎?」
「這招又是為了什麼?據你所說,她不是為了保護你才把你推出來的嗎?按道理你們現在應該暗暗取消婚約,然後被爆料,這樣才更有可信度,不是嗎?」
「你所說的是一種可信度,段初雨運營的,或許是另一種。」
「你指的是……名存實亡的婚姻?」
「嗯。」蘇詩亦淡淡道,「她說了這通電話會被錄音,那麼這次交易,很可能會流傳出去。在婚變的風言風語裡,表面營業甜蜜,卻再沒有過同框的互動,直到被偶然深扒出這場實錘的交易……多麼完美的故事。」
黎粵心領神會。
蘇詩亦笑道:「大概沒有比這個更受大眾歡迎的豪門八卦了。」
「服了。」黎粵無奈一笑,隨後又問,「所以你是反應過來了,才特地要那麼多錢的嗎?」
「不是。」
「啊?」
「我只是單純想要那麼多錢。」
「為、為什麼?」黎粵詫異,「你缺錢了?」
「誰會嫌錢多呢?她想給,我就收著唄。」蘇詩亦先是輕巧地回應,可說著說著,表情卻黯淡下去。
直到她手肘撐在餐桌上,雙手遮擋住表情,將痛苦的嘆息悶在掌心後。
「詩亦!」黎粵無措,不知她怎麼了,情緒轉變這麼快,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然後就聽蘇詩亦自暴自棄般的傾訴——
「黎姐,你說我太堅定,以至於都讓你開始相信段初雨。可是,該怎麼辦?」
「怎麼了?」
「可怕的是,我離開她身邊太久。以至於,我現在不那麼堅定了,我開始有一點動搖了。」
「……」
「長此以往下去,要是有一天,我真的不信任她了,我們該怎麼辦?」
*
輿論會改造人的思維。
多數人的思維,造就了輿論。
而多數人的思維,是可被引導的。
尤其當這些人誤以為真相,是被自己親手發掘出來的時候——
先是匿名小眾論壇有自稱段氏的員工,聲稱通過集團內網,無意間窺探到了驚天內幕。但只有標題,沒有下文,被網友重複怒罵幾百層,狼狽刪樓。
幾周後,又是同ip的該用戶,發布了一條通話錄音,聲稱要和開除自己的老東家爆了。該樓很快被不可抗力刪除,但錄音被少數手快的網友保存了下來。
錄音內容,自然是那日段初雨和蘇詩亦關於維繫婚約的交易。
於是,這條小道消息,從論壇內部傳播出去,迅速在各大平台流傳開來。
段氏的反應很快,這本該熱度極高的內幕,居然幾次都被從熱搜上壓下來。
可段氏越隱藏,網友們傳播得越熱鬧,甚至滋生出「付費發錄音」的小產業鏈。
至此,無論是否聽到過這條錄音,其中的內容,都成為了大眾默認的事實——
段初雨和蘇詩亦的婚姻,如今已是名存實亡。
二人再無感情。
「段總!乾杯~」
「剛才段總喝過你的了,現在該喝我的啦!」
密閉的包廂燈紅酒綠,衣著暴露的俊男靚女們,簇擁在同一個女人的身邊。
這人自然是他們口中的段總。
如今外界議論紛紛的婚姻破裂的段初雨。
段初雨捻起高腳杯,配合地舉杯輕笑。
咔嚓。
側後方的手機鏡頭拍下這恰到好處的一幕,有些模糊有些朦朧,畫面中的主角依稀可辨。
典型的偷拍視角。
「好了。」Cathy檢查過照片視角後,收起手機,開口道。
聽到聲音,簇擁在段初雨身邊的年輕男女們這才散開,各自端坐在附近的沙發上,全然沒有一開始曖昧的引誘姿態。
「你們出去吧!」Cathy對這群模特開口。
年輕人們起身正要走出包廂,卻聽段初雨開口:「留下吧。」
眾人紛紛止步,回頭,看看Cathy又看看扶額的段初雨,一時不敢輕舉妄動。
段初雨疲憊地撐著額頭,說:「來都來了,坐下喝酒吧。算我帳上。」
這些Cathy精挑細選的貌美模特們,這才敢重新坐回來。
一開始都只是試探著點幾杯,這夥人見段初雨確實沒有計較的意思,這才一個個喝開暢談起來。
酒吧總算有了酒吧該有的氛圍,而非段初雨坐鎮的面試現場。
知道自家這位頂頭上司內心苦悶,此刻哪怕不與這些年輕人說話,只是有人陪著喝酒,都算得上緩解,Cathy也沒再攔。
這些人都經過她考核和保密手段,嘴嚴實得很。
至少這段最關鍵的時刻,嘴會很嚴。
至於過了這段時間,要出去怎麼說,也都無所謂了。
在喧鬧聲中,段初雨抬頭看向Cathy,問:「你不坐下一起麼?」
Cathy搖搖手機,示意剛拍的照片,「我得馬上找個合適的人選,發出去。」
「好。去吧。」段初雨擺擺手。
Cathy這才走出包廂,將段初雨獨自留在青年人們熱鬧的狂歡中。
都市青年喝酒,多半與情緒有關。
尤其這裡又擠滿了顏值頗高的人,混跡在聲色犬馬的圈子裡,免不了這樣那樣的情感糾葛。
喝著喝著,就有些醉意。
醉著醉著,就有人聊起了前任。
剛開啟這個話題時,還有人警惕地看向段初雨。
見段初雨只是安靜喝酒,不打算插話,這夥人就徹底放開,自顧自聊起來——
「我呀,我記得我總看前男友的微博,看到有一天他忍不住私聊我,說系統一天要提醒八百遍,你到底每天要偷看我幾次?」
這糗事換來眾人的大笑。
笑里摻了點感同身受的自嘲。
連一旁不知不覺喝了大半瓶酒的段初雨,都不自知地勾了勾嘴角。
「我也有這樣的事!我記得我有次喝得爛醉,自己家都記不住,卻能打車報地址摸到我前女友家去。也是她善良,收留我一晚,才沒讓我睡大街。」
「我也有類似的事,不過不是喝醉,是我裝醉。可能醉鬼是騷擾前任的最佳偽裝吧?我就假裝喝多了,給她打電話。只可惜,她一次都沒接。」
酒喝得有些體熱。
段初雨揣著手機,想去包廂外透透氣。
腳底虛浮,跌跌撞撞地,段初雨摸到門邊,開門走出去,將一室喧囂關進包廂里。
她找到了洗手台,看到了鏡子裡的自己。
眼眶喝得通紅,表情木得失魂落魄。
她拿起手機,想起包廂里那群人說的:
醉鬼是騷擾前任的最佳偽裝。
她解鎖屏幕,想翻找通訊錄,但不知是不是喝多了眼花,半天都沒找到目標那個名字。
於是段初雨驅動語音助手,對它說:「打給蘇詩亦。」
AI助手檢索片刻,回應:「未找到名為蘇詩亦的聯繫人。」
段初雨這才恍惚記起——
哦,是我刪了。
自己先前怕忍不住,早就把對方的聯繫方式或刪除或隱匿,都藏起來了。
看著AI助手待機的畫面,段初雨腦子空了一下。
接著,段初雨機械地抬起手,靠近聽筒,又對AI熟練地報了一串號碼,隨後說:
「打給她。」
這回,電話順利撥出去。
嘟,嘟。
僅等待兩聲,電話就被接通。
嘿嘿。
段初雨內心傻笑著想,我比剛才那個人好一點。
至少我打電話,她接了。
喝了酒之後的呼吸都變得有些潮濕。
帶著水汽的呼吸聲沉沉傳過去,與對面平靜卻沉默的呼吸,進行交換。
誰也沒說話。
誰也沒掛斷。
就這麼靜靜聽著彼此的呼吸聲。
直到段初雨急促喘一聲,像是委屈,像是撒嬌,開口黏糊道:
「姐姐,我喝了好多酒。」
對面很輕很輕地嘆了一口氣。
輕得像是段初雨的錯覺。
於是段初雨自欺欺人地假裝沒聽見,借醉意耍賴,說:
「你能不能來接我回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