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駁的月躲在烏桕樹後,黑魆魆的天漸漸吞噬了四周的光亮。
浮雲卿掇來條杌子,抱著一甌阿驛,窩在廊檐下坐著。一邊啃著阿驛,一邊仰頭望天。
如今麥婆子身子好了些,不再乾重活兒,便操心著浮雲卿的起居吃穿。
乜見她只披了件薄衫子,鎖骨至胸前大片肌膚袒露在外,麥婆子掀來件薄毯,披到她身上。
「現下已經亥時了,公主怎麼還不去歇息呢?」
浮雲卿打著哈欠,可她並不困。
「睡不著,婆子先去歇息罷,不用時刻操心著我。」
麥婆子噢了聲,仍放心不下,俯身問:「要不給您把安神香點上?方才我進屋踅摸一圈,見香爐里沒燃香。這一月來,您每晚睡前都要點那塊香,今晚怕不是忘了嚜。」
浮雲卿擺擺手,說不用,「那香以後都不用點了。沒有這香,我也能入睡。」
麥婆子見她興致不高,不敢多問。
「熬夜傷身,您記得早點睡。」
話落便歸了側屋。病隙間,她想通了許多事。到底是要盡心盡力做婆子的,旁的事,不要過多肖想。
未幾,浮雲卿起身回了臥寢。
正側躺在床榻上,想著明日要做的事,便見尾犯踅步來報。
「卓先生那頭剛傳來消息,明早他要出府處理些私事。吩咐我來給您說一聲,明早他給您請不成安了。」
「他又要出去?」浮雲卿坐起身來,悻悻說道:「打他來府里住,告了多少次假了,數都數不清。敬先生與他同為夫子,他比敬先生差遠了。人家每日都待在府里,隨叫隨到。他呢,是整日見不到個人影。」
尾犯覷著她的臉色,回道:「卓先生是武將嚜,武將坐不住,實在再正常不過。敬先生的確一天到晚都待在帳房裡算帳,旁的時候,都是跟公主您在一起的。」
「府里攏共二三十口人,我也是去年才建府的,府里的帳不過一年,哪裡需要他每日都去算。再說,在敬先生接手之前,帳房就沒人管了麼?」
尾犯赧然道:「的確沒人細管。先前府里的事由兩位婆子管著,後來麥婆子抱病,成了禪婆子與敬先生來管。半月前,禪婆子也問過敬先生帳房的事。他的意思約莫是,帳不多,但記錄得潦草,大幾項支出對不上,這才耽誤許久。」
「確實不是件輕鬆事。」浮雲卿倏地撳住尾犯的手腕,把她按到身邊坐下,說道:「明早我去慰問一番。敬先生為公主府操勞許久,我總得有個表示才行。」
尾犯點頭說是,「為甚要在清早?吃過午膳去慰問,不行麼?」
卻見浮雲卿只是意味深長地笑著,「我自有打算。」
這晚她睡得不甚安穩。
平時是心浮氣躁,今晚卻是激動得恨不能把嗓子叫破。
她看過不少情情愛愛的話本子。那裡面都寫過,才子佳子要確認彼此的心意,需得尋個意外,叫小娘子羞紅了臉,小官人臊得支支吾吾,不消說,這對有情人就成了。
想了一晚的意外邂逅,次日卯時一刻便纏著女使梳妝打扮。
浮雲卿不欲聲張,穿衣裳洗漱的動靜窸窸窣窣。越暨岑寂的小院,她才放鬆地呼了口氣。
院裡冷清,不似她那進花木繁茂的院,這裡沒有一個花哨的物件。
只圍出一塊地,灑下菜籽,今下冒出了綠苗,給這冷清的院添了份煙火氣。
卓暘不在,倒遂了浮雲卿的意。不在正好,她與敬亭頤相處,亦不受拘束。
想及平日卯時,敬亭頤已經起來準備給她上早課。眼下浮雲卿並未多想,敲了敲戶牖,輕聲道:「敬先生,你在裡面麼?要是在,那我就進去了,我有話對你說。」
她的話院裡來迴轉悠,又空蕩蕩地折了回來,沒被及時接住。
浮雲卿又敲了下,稍抬高些聲音,再問:「敬先生,你在麼?」
依舊沒有回應。
浮雲卿無奈地嘆聲,「看來是不在,真是可惜。」
哪知甫一轉身,便清晰聽見,屋裡傳來「咚」地一聲。聲音沉悶急促,似是重物落地。
「敬先生!」
再顧不上什麼禮節,浮雲卿乍然推開戶牖,提著衣裙沖了進去。
然而鞋履剛踅進屋,便猛地剎住。
浮雲卿登時瞪大了雙眸,只看見——
金絲細箴竹簾高低垂落,與驟然投來的光束交雜,朦朦朧朧地勾勒著一道跌落在地的身影。
那光束竄來竄去,引她睞見敬亭頤未挽起的墨絲傾斜一地。他身上披著一件螺青外袍,堪堪掛在肩頭,腰間松垮地套著絲絛,似是匆忙拽了件衣裳披上。
他慘白的胸膛,他起伏有力的小腹,一覽無餘。小腹以下,恰好被竹簾擋住,叫人看不清。
敬亭頤低著頭,眼神惺忪,恍似是被她叫醒的。
只是他面前翻滾一圈的茶盞又在提醒著浮雲卿,方才那重物原是掉落的茶盞。
敬亭頤又像是被茶盞墜地聲驚醒的。
興許手忙腳亂的收拾之間,他一慌,就滑倒在地上。
「敬先生,你還好麼?」浮雲卿試探問道。
「別……別過來。」
也許是他拒絕的聲音太小,也許是他側首闔眸,而長發擋住了他難堪的神色。總之浮雲卿並未接收到他的回應,於是慢慢踱步過去。
眼下她與敬亭頤之間,只隔著一道竹簾。
浮雲卿毫無猶豫地掀開竹簾,幾乎在同時,聽及敬亭頤顫聲乞求了句:「不要看。」
可他的話終究是晚了一步。
那物直頂著他的小腹,她曾在避火圖上見過的,也在一些不入流的話本子上見過的。
可再精湛的畫技,再生動的語言,都無法描述出這匆忙一瞥。
粉粉嫩嫩,似一樹搖曳的櫻花。
敬亭頤不知道事情為甚會發展到這般叫他難堪的地步。
睡意朦朧間,他隱約聽及浮雲卿呼喚的聲音。他歇息時不好著衣,今下屋前站著他最在意的人,忙披了件外袍,想著先說句「稍等」,誰知床頭几上的茶盞突然掉落在地。
他也似睡懵般,遲遲做不出個反應。他不知自己是怎麼跌落在地的,也不知浮雲卿是什麼時候走近。
更不知,該如何向浮雲卿解釋自己身子的異樣。
她是不諳世事的少女,如何知曉男人晨起身子的異樣。
「別……別看。」
敬亭頤支支吾吾的話,把浮雲卿飛走的神給勾了回來。
「我……我並非無意……」浮雲卿羞紅了臉,連連後退,「說錯了,我並非有意窺見你……」
那幾個字怎麼都說不出口。浮雲卿飛快跑出屋去,「砰」一聲合上戶牖。
她背靠著戶牖,按著慌張起伏的胸口,一聲一聲呼著氣。
「你,你收拾好再說。」
浮雲卿臉頰紅意遲遲未能消退,她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不能回想方才那一瞥。可腦子卻不聽使喚地,一遍一遍回放著那些細節。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不知怎的,就嘟囔出這麼一句。
大抵是對那物最好的形容。
「還……還是粉粉的。」浮雲卿驀地捋起衣袖,對著自己的小臂來回比劃。
待意識到自己在做甚麼荒唐事時,她羞地直跺腳。
「就不該聽緩緩的,回頭得找她好好說道說道。」浮雲卿低聲嘟囔道。
「聽什麼?」
戶牖倏地朝內打開,浮雲卿「哎唷」一聲,身子失了倚靠,直愣愣地往後躺去。
她怕極了,闔目顫睫,料想中的栽倒並未到來,反而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敬亭頤輕輕拽住她撲騰地手腕,另一手摟緊她那搦細腰,從背後把她環住。
他彎腰低頭,看見浮雲卿燒紅的臉頰,不禁笑了起來。
原來,她比他想像中,更在意他一些。
那些難堪與羞恥在此刻都成了莫大的喜悅。能引起她心底半分波瀾,那一瞥,也算值當。
她心裡,多少還是有他半點位置的。
敬亭頤俯到她耳邊,輕聲哄道:「別怕,臣護著公主,您不會摔倒的。」
聽及,浮雲卿驀地睜開眼,才發覺原來她與敬亭頤離得是這樣近。
近到只要她稍稍回首,她的嘴唇便能貼到他的。
浮雲卿眨巴眨巴眼,「我……我忽然想到,還有些事要做。先……先不打擾敬先生了。」
說著便竄出了這個曖昧的懷抱,提著衣裙一路小跑,再不回頭。
臉紅,也是變相的滿意罷。
她很滿意他。
敬亭頤心裡浸了蜜一般,吹來股燥熱的風,他都覺著涼爽。
這風卻吹得浮雲卿一顆心怦怦直跳。
她竄回臥寢,煞有其事地叫來側犯尾犯,連聲抱怨著方才的事。
她不會把那眼瞥見的說出來,只是含糊稱,自己在那院裡辦了個丟人事。
側犯問,到底是什麼事。
每每問到此處,浮雲卿便會左一言右一句地搪塞過去。
浮雲卿搖著青篦扇,疑惑問道:「你倆說,我還要不要再去找敬先生了?」
「當然要找。」尾犯回道,「您昨晚說過,今日想多見見敬先生,多與他說幾句話。怎麼才見了一面,就不想再找人家了呢?」
這話徹底把浮雲卿問住。
她回不上個所以然來。
剩下大半日皆在鬱悶不得解中度過。
熬到晚間,實在是覺得每一刻都過得煎熬漫長,便從小廚房裡提來兩小罐果酒。任是側犯尾犯怎麼勸著,都止不住她斟酒的手。
「你倆不懂,這叫借酒消愁,不然我會一直想,一直鬱悶的。」浮雲卿撳著酒盞一飲而盡。
這一天怎麼就過成了這個糟糕樣子呢。
午膳與晚膳,敬亭頤都在他那院裡用著。一是因著浮雲卿並未召喚,二是想叫她靜靜心,既然看見他會心亂,那乾脆就不見了。三是因著,他在等一個時機。
他等了大半天,也煎熬了大半天。
月明星稀,府里漸漸靜了下來。
然而一道急促的腳步卻打破小院的靜寂。
尾犯朝敬亭頤福福身,焦急道:「先生,公主她吃醉酒了。一直說著,要您去花圃見她。」
這廂敬亭頤正伏案寫字,聽及尾犯來報的話,動作頓了頓,隨即提筆收墨,問道:「這麼晚了,公主怎麼在花圃?」
「晚間她提著兩壇酒坐在花圃廊下,說是借酒消愁。奴家勸了的,叵奈她根本不聽。現下起了陣涼風,先生快去那裡勸勸公主,讓她趕緊回臥寢里罷。」
尾犯焦急的話語,把卓暘也引了出來。
他清早出去辦事,一回來就見浮雲卿與敬亭頤之間的氛圍無比怪異。趁此時機,他也八卦道:「說你呢,你趕緊去罷。月黑風高,想是什麼事都能辦成。」
尾犯並未多想,連連附和說是。
敬亭頤扽扽衣袖,又仔細洗了遍手,應聲說好。
穿過一道長連廊,繞過幾座亭,便到了花圃。
紫藤、棣棠、白玉蘭,枝藤纏繞,花瓣相簇,花與葉之間,浮雲卿的身影不甚清晰。
她坐在石凳上,身子歪斜地欹著石桌。
「敬先生。」她呢喃道。
「我在。」敬亭頤沉聲回道。
他踩著凌亂的樹枝與掉落的花瓣,信步走來。
不曾想甫一走近,就被浮雲卿撲倒在地。
敬亭頤倒在一片花海之中,鮮花簇擁在他垂落的衣袍周圍,並不覺得磕得疼。
浮雲卿居高臨下地睃著他。
盈盈月色傾灑在二人四周,敬亭頤抬眸望去,她笑盈盈的,眸子亮晶晶的,似是要把他吞吃入腹。
「敬先生,你猜猜,我最喜歡什麼顏色?要是猜對,我就拉你起來。」
浮雲卿漾了漾水波般的衣袖,輕聲問道。
其實敬亭頤不用她施以援手。推倒他用的這點力氣,倒更像是情.趣打鬧。
他把身子往後仰了仰,似有任憑處置之意。
「是粉色麼。」
浮雲卿燦爛一笑,滿意地點點頭。
「猜對嘍。」
然而她並未伸出手,反而蹲下身來,朦朧的眼神似痴似狂,她道:「我喜歡一切粉嫩的事物。我會在這般顏色中,看到數不盡的美好期望。」
「我最喜歡的粉,就在你身上。」
今晚的月卻比日還火熱,清冷的月光也變成了數把旺盛的野火,把敬亭頤的身子燒得酥麻。
他眼睜睜看著浮雲卿趴在他身上,把玩著他腰間的絲絛。
浮雲卿蠻橫地拽開他的袍,只聽「刺啦」一聲,他的上半身便坦在她面前。
她的確醉了,且醉得不輕。
敬亭頤伸手,想推開她。
他想說,我們不能在這個地方。
至少是洞房紅燭,至少是軟衾鋪就。
至少不該這麼草率。
只是他的手剛放到浮雲卿肩頭,便聽及她在自己耳邊呢喃一句。
「我想喝奶。」
「什麼?」
敬亭頤滿頭霧水。
可下刻便見浮雲卿低下了頭。
她靠在他胸膛前,灼熱的氣息要把他整個人都燒透。
「我想喝。」
浮雲卿抬頭,小獸般拱了拱他的下巴。
細密柔軟的髮絲拱得他痒痒的。
她傻傻地歪了歪頭,不急不惱,就按著他的身,好整以暇地等他回應。
「我想喝。」
她笑得狡黠,似是無意為之,又像是蓄謀已久。
(本章完)
作者說:下本寫《心機美人上位記》求收藏,兄弟相爭/雄競修羅場/心機美人VS清冷少爺!文案如下:
少爺季泓生清冷孤傲,向來拒人於千里之外。
一朝患了腿疾,老太太撥給他個貼身婢女,好能時刻照顧他。
花廳里,這婢女轉過身——
眼睛是湖底光滑的黑石子,看著熱絡,其實裡面沒什麼表情;
薄紅的嘴唇像掛了朵攀援的凌霄花,有一種預謀已久的嬌媚的美。
老太太說,她最懂事,定不會惹你不快。
然而,夜裡,季泓生卻被身上的熱度驚醒。
婢女滑甜的聲音在他耳邊漾開:
「小少爺,我把人給你,你把錢權給我,划算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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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慶圓心思縝密,眼見勾引無果,便準備棄了這軟硬不吃的季泓生少爺。
哪知剛收拾完包袱,當夜,她就被季泓生堵在了門口。
一向情緒淡漠的少爺,竟急得渾身發顫,語氣迫切,生怕她從眼前溜走。
「錢權你皆可拿去,但作為交易,我還要你的真心。」
烏慶圓笑意不達眼底,心裡隱隱得逞。
「真心很值錢,要看你拿什麼來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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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泓生一直覺得,他既然長烏慶圓兩歲,合該心眼也比她多兩萬個。
他得讓她看看,有的人一旦被招惹,便似老房子著火,火燒燎原,不止不休。
不過他可不是那暮氣沉沉的老房子,
他還年輕,有的是力氣和手段,同這心機美人,好好耍上一耍。
後來同她耍得的確痛快,季泓生在好兄弟面前炫耀,如今他也成了「名草有主」的人。
只不過他從好兄弟的暴怒中得知,原來好兄弟一路追尋的「前未婚妻」,與他身邊這個未過門的「現未婚妻」,竟是同一人!
好兄弟要他給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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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女非男處/年上,年齡差兩歲/HE
外熱內冷的嬌媚心機美人VS外冷內熱的禁慾清冷少爺
嬌美人勾引,禁慾少爺口嫌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