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長衢陌巷上,更夫敲梆子的聲傳得悠遠延宕。
「三更天嘍,月黑風高,平安無事。」
每走一步,他的背就冷上一分。敲完三更的梆子,他要趕緊踅回家裡。
今晚氛圍太怪異,他總覺耳旁有個女鬼在喊冤。
冤聲嗚嗚咽咽,是一綹剪不斷的頭髮,把人的脖頸勒死,仍不罷休。
「停。」
垂落的金絲竹簾掩著一道倚在太師椅上的身影。
竹簾外,被折磨得半死的女人沒骨似的癱在地上,血水漬入地縫裡。
刑屋裡的味道稱不上好聞。血水,排泄物,淚水,汗水,交織糾纏,在暖黃的燭光映照下,殘忍,怪誕。
刑屋裡有千種折磨人的刑具,可竹簾後的人只選了最簡單的一種。
鞭笞。
女人血肉模糊,卻還存著一口氣。
她憤恨地吐著血水,「我不會招,你要是個男人,就殺了我。」
那人卻只是笑笑,「你有個很好聽的名字,霽椿。」
他澹然道:「可你說的話卻不好聽。」
他掀簾朝霽椿走來,踩在一片乾淨的地面上,蔑著蠕動掙扎的霽椿。
「你招不招,於我而言,用處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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霽椿費力動著暴突的眼球,她看不清。面前宣判她的人,高瘦,戴著一個精緻玲瓏的銀面具。
「你要是有種,就把面具摘下來。讓你老娘我看看,是哪個狗閹的,做事這麼絕。」
她拼命把眼前的人記下,她還存著能從這裡出去的念想。她還幻想著,主子會把她救出來。
「你配麼?」那人道。隨即掏出一本帳簿與數迭書信,一併扔在霽椿面前。
「安插線人,做假帳,貪污,告密。你以為不招,我就不知道你背後是誰在主使麼?」
他沒有多說的必要,擺擺手,霽椿站不起來的腰身一下被麻繩提起。她的脖頸,被帶著倒刺麻繩一圈又一圈地圍緊。
她的臉被勒得紅里透紫,眼球凸得幾欲要掉了出來。
「嗖——」
忽地無數道冷箭從機關里飛出,一瞬將霽椿刺成了蜂窩。
只是有道冷箭擦過她的切脈,黏稠的血液蓬勃而出,有幾滴恰飛濺進那人的衣袖。
他飛快側身,可那血滴還是在乾淨的衣裳上留下了痕跡。
他眼露嫌棄,「本來不想換衣服的。」
「就算衣裳不髒,可你敢穿著一身有血腥味的衣裳到公主面前麼?」卓暘推門進來,瞧見中間懸掛著一具死狀悽慘的屍體,又聞見嗆鼻的血味,本能地皺起眉頭。
「我說,敬先生,你的身子是在公主府養殘了麼?怎麼做事越來越不利落了。噢,公主以為你病弱,你倒真病弱了?」卓暘走近,睞見敬亭頤反覆擦拭著手,不禁嘲笑道。
敬亭頤把臉上的銀面具摘了下來,嫌棄般地投到卓暘手裡。
「有時間嘴貧,沒時間引蛇出洞麼?」
「我引了啊。」卓暘攤手,「叵奈那蛇根本不吃咱們給的誘餌。他吃的,你又不捨得給,只能這麼僵持著。」
他拍拍敬亭頤的肩,「那蛇咬死我們多少人了,你還不捨得動手。要我說,直接把他要的推出去算了,對你也沒……」
話語未盡,卓暘猛地被敬亭頤掐著脖頸撞到牆邊。
「卓暘,你是不是腦子不清醒?」敬亭頤斥聲道:「你給官家做事,卻想拿公主做誘餌引蛇出洞。」
卓暘拍開他的手,「給官家做事?嘁,官家也害過我們的人。你還想給他做一輩子的髒事?人是殺不完的,就是殺完又如何,官家不在意任何人的死活。他讓你我殺他人,也會讓他人來殺你我。苟且偷生的日子,你還沒過夠麼?」
卓暘扽著衣袖,漫不經心。牆面地上,都是血。他的袍身也沾了血,滲了味。
人血,是抹不去的痕跡。就是把衣袍洗脫線,把身子搓一層皮,那些黏糊的血肉,扭曲的面孔,依舊刻在心頭。
卓暘割斷麻繩,將霽椿的屍體套在麻袋裡。剩下的事,待他們走後,自會有人來處理。
「走罷,回你心愛的府,見你心愛的人,給你心愛的人做心愛的宵夜。走罷,繼續當你的敬先生,當一個揮之即來棄之即去的附庸。」
卓暘嗤笑道。
敬亭頤聽慣了他這樣那樣諷刺的話,並不往心裡去。俯身剪滅燭光,順著黑黢黢的道,走出森然的刑屋。
只是走在卓暘身後,倏地來了句:「不要再打公主的主意。」
卓暘哦了聲,除此之外,什麼都沒說。
*
天漸漸熱了起來,夜裡蓋的厚些,浮雲卿就把被衾踢到腳邊,反反覆覆。
敬亭頤處理完事後,總習慣去浮雲卿院裡,問問婆子女使,她睡得如何。
有時去得早,有時去得晚。婆子女使打地鋪睡了,他便靜靜站在屋前,斂神凝氣,聽著屋裡沉穩的呼吸聲,知道她睡得沉,方悄然離去。
次日浮雲卿頂著難以讓人忽視的黑眼圈晨練,她覺著自己困得要栽了過去,手腳卻仍做著動作。
「停!」卓暘憋不住氣,上前訓道:「公主,太極要的是舒展,不是畏手畏腳。您看看您做的『白鶴亮翅』,腳步虛,臂展縮。是白鶴亮翅,不是鵪鶉撲閃。」
浮雲卿乜眼氣急敗壞的卓暘,喃喃道:「我是鵪鶉撲閃,那卓先生你呢?你生氣的樣子,像是老鱉探頭。」
卓暘驀地瞪大雙眼,指指點點道:「我是老鱉探頭?好,我是老鱉。公主您這隻小鵪鶉呢,待會兒加跑五圈。」
浮雲卿聽及自己被罰跑,霎時清醒起來。她搖搖食指,又捂著自己的小腹,道:「不成。哪有來癸水還要跑圈的。這幾日我就不跑了,太極麼,我想練就練。」
卓暘聽見「癸水」就來氣,抱手說不行。
「昨天的帳我還沒跟您算呢。趁著半刻假,不知道跑到了哪裡去。我還……」
「咳咳。」
一陣咳嗽聲打斷了卓暘抱怨的話。
他與浮雲卿一道扭頭看去,遊廊下,敬亭頤竭力忍著咳意,臉頰緋紅,似是下一刻就要暈倒一般。
「敬先生,你怎麼了!」浮雲卿飛快跑到他身邊,關切地問。
然而不待敬亭頤回話,那頭卓暘也咳了起來。他咳得更響,更緊湊。
「哎唷,公主,我是怎麼了!」卓暘艱難地行至浮雲卿身旁,一臉虛弱。
浮雲卿本覺得卓暘是佯裝病痛,可見他臉色蒼白,又不像是裝的。心裡有些動搖,然而朝卓暘那方邁步的腳剛邁出去,便聽見身後敬亭頤可憐地低喚了聲:「公主,臣難受得緊。」
浮雲卿心裡煎熬,正天人交際時,卻被敬亭頤勾住了小指。
倏爾心火燎原,浮雲卿艱難地吞咽了下。
有無數個時刻,她都想牽起敬亭頤的手,細細摩挲。但她不敢邁出第一步。
「敬先生,你的手好涼。」
浮雲卿轉身,牽緊敬亭頤的手。
「我給你捂熱。」
可她的心剛熱乎起來,就被一道冷水澆滅。
「敬先生,你身遭怎麼有股血味?」
(本章完)
作者說:敬:不要再打公主的主意。
卓:你猜我打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