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鐵石家的, 你胡咧咧什麼呢?」彭大昌沉聲說:「我確實不清楚事情的經過,因為我只知道人命關天!姜小琴同志的傷勢看起來這麼嚴重,難道我能丟下她不管, 先審案嗎?萬一她的傷勢禁不起耽擱呢?」
王老太冷笑兩聲:「官字兩個口,我是說不過你的,橫豎理都歸你。不過,現在既然知道了我家妹子才是受了委屈的那個,大隊長還是趕緊下令, 把人放了吧!」
彭大昌眉頭緊皺,他有心再辯兩句,因為王鐵石家的媳婦今天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落了他面子, 要是不找回場子, 他以後怎麼服眾?可他也知道,王老太為人從不無的放矢,她既然說是姜小琴先動的手,那事實就一定是如此。
他於是示意兩個後生鬆開了馬老太。
這時,姜老太的鼻血止住了, 看場面被控制了下來,彭大昌才開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姜小琴同志, 你為什麼要來找查潤芳同志呢?」
他話音剛落, 王老太又翻了個白眼。
她從前大約是瞎了眼, 彭大昌好幾次都是這樣明晃晃地偏幫姜老太,她都沒看出來,還覺得村裡的流言只是大家嘴太碎, 看姜老太和大隊長不順眼, 吃飽了沒事幹就瞎說。
想到從前還勸過大隊長媳婦想開一些的話, 王老太就想給自己一巴掌!
她的這一番心理活動,旁人是不知的。尤其是姜老太,已經沉浸在了自己的故事氛圍里,兩行熱淚滑落,哭喊道:
「家門不幸啊!大家都知道,我家那口子心腸好,看人家丟了個女娃娃在路邊,他就給撿了回來,當成自己閨女,好吃好喝地給養大了。雖然永長他命薄,死得早,我一個婦道人家,又做不了多少活,可在這個艱難的世道,也是沒少過她一口飯吶!好不容易她大了,我這個做母親的,就想著給她找戶好人家,有個好歸宿。可我萬萬沒有想到,這死丫頭,就是頭養不熟的白眼狼!」
「平日裡就跟野男人眉來眼去,我這個養母多說幾句,她就在家給我臉色看!我想著不能讓她一錯再錯下去,就特地安排她和人相看。心想著她早點結婚,就能安定下來了。」
「可誰知道,相親那天晚上,這死丫頭就敢跟野男人出去過夜!我氣得把她趕出家門,但我那是氣昏頭了!等後來氣消了,我還是忍不住想她吃沒吃飽,在外面受沒受凍。越想越心慌,我就出來找她了,可我找遍了全村,就是沒找到她!今天我聽說,是查潤芳家小兒子,把我閨女帶回了家,一晚上都沒出過門!」
姜老太指著馬老太,情緒激動地道:「大隊長,你可要給我做主啊!馬建明這根本就是強擄婦女,這是流氓罪!我要告他!」
四下頓時譁然。
沒想到這個瓜如此勁爆!
家長里短、風流韻事,最終歸成了一起刑事案件!
「不是這樣的!」一人大吼一聲。
人群向旁移動,露出一條通道,馬建明牽著馬秀婉的手,在眾目睽睽之下,平靜而堅定地走入了是非圈。
姜老太一看見兩人,眼睛便紅了:「大隊長你看哪,這對不要臉的狗男女,這兒還有這麼多人在,還是大白天,他們就牽上手了!這要是月黑風高,四下無人,他們會做什麼!」
「你少放屁!」馬建明絲毫不給周圍人因為姜老太的言語而展開想像的機會,立即反駁道:「你個老妖婆,除了模糊重點顛倒黑白你還會什麼!秀婉在你家這些年,到底是被你好吃好喝養大,還是當牛做馬被你壓榨,你自己心裡有數!大傢伙也都有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還你給她找個好人家,好歸宿?年紀比你都小不了幾歲,打死打跑過兩任老婆,膝下一兒一女,兒子比秀婉都大一歲的也算是好歸宿?」
「秀婉不同意被你賣個好價錢,你就把人約到家裡,想直接把秀婉送到人家床上的好人家?」
「那天是我救了秀婉,秀婉也確實沒回家,但哪個有腦子的姑娘,在明知道老娘要把自己送給一個年紀都足夠當自己老爹的老男人糟蹋的情況下,還自願回家?」
「我們清清白白!」
「昨天我們就進城領了證,這就是我們的結婚證!」馬建明掏出兩份文件,遞給最近的一名吃瓜群眾。「我和秀婉已經結婚了,是國家都認可的正式夫妻,妻子和丈夫住在一起,丈夫也算犯流氓罪嗎?」
好事的吃瓜群眾們激動地傳閱著那兩張證明,不識字的還特地招來識字的幫忙念上面的文字。最後王老太家的大孫子力壓眾人,得到了朗讀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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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建明,男,20歲;馬秀婉,女,18歲,自願結婚,經審查合於華夏國婚姻法關於結婚的規定,發給此證!」男童稚嫩又清澈的嗓音響徹全場,所有人都清楚地聽見了。
「不可能!」姜老太尖叫著衝上前,搶過孩子手裡的結婚證,她看不懂,但認得上面的印章。於是毫不猶豫地幾下撕成碎片。「我不同意!我是她娘,你們沒有我的同意,不許結婚!」
望著癲狂的姜老太,眾人下意識地後退一尺之地。
馬秀婉更是害怕地緊緊抓住丈夫的衣袖。
馬建明用力反握妻子的手,無聲地安撫她,同時對姜老太冷冷道:「結婚證是一式三份,這裡的兩張是我和秀婉的。但在公社,還有一份備用,那是國家認可我們結婚的證據。事實上,包辦婚姻和童養媳都屬於封建糟粕,早在建國後的第二年就被法律廢除了。領導們呼籲長在新紅旗下的我們,自由戀愛。只要我和秀婉願意,我們就可以在國家的見證下結為夫妻,不需要你來同意!」
啪啪——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王老太一臉欣慰地鼓著掌。
見眾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王老太輕笑著說:「時代不一樣了,緊緊跟隨國家的指令,按照領導們的建議去做,不一直是最準確的答案嗎。」
在場有好些人因此動容,情不自禁地開始鼓掌。
斷斷續續的掌聲中,馬建明和馬秀婉相視而笑,眼中閃爍著名為『希望』的光芒。
姜老太還想說些什麼,彭大昌隱晦地拉了她一把,隨後調整了表情,露出微笑道:「行了,到這我也明白了,都是一場誤會。姜小琴同志就是好心辦壞事,她也不知道你們倆說領證就領證了,畢竟誰也沒聽說你倆處對象的事。算了算了,查潤芳同志,既然你們倆家都是親家了,那這事就算了吧。」
「呸!」馬老太張嘴就是一口痰,吐在彭大昌和姜老太腳邊。「我兒子都說了是自由戀愛,用不著她同意!她又不是我兒媳婦親娘,算哪門子的親家!老娘不認!」
周圍登時有人笑出聲來。
雖說婚姻自由的律條已經更新二十多年了,破四舊運動轟轟烈烈時,彭大昌也憑此擼了好幾家他一貫的死對頭。大崗村的其他社員,也曾人人自危過,當時就毀掉了不少舊時代留下的風俗舊物,努力跟隨新令,避免犯錯。
可老話說得好,法理不外乎人情,當涉及到男女婚嫁這種事,法律一般不會那麼嚴謹,鄉下人在辦喜事的時候,雖然會剔除與迷信相關的步驟,但有些事,始終是依循了本地的風土人情。
好比兩家結親,一對小年輕結婚了,雙方長輩自然而然會成為親家,在外人看來,姻親就是一條船的人。
誰聽說過娶妻不認丈母娘的說法呀?
可偏偏馬家就是這麼做的!
不但這麼做了,還理直氣壯的,看著馬老太趾高氣昂的樣子,大家都覺得有趣極了。
除了姜老太,她絲毫不覺得有趣。
這是羞辱!
還是查潤芳單方面強加給她的羞辱!
明明她也看不上查潤芳,不稀罕跟她做親家,可如今死丫頭人都跟人跑了,查潤芳得了便宜還賣乖,反過來瞧不上她?
她快氣死了!
連帶著彭大昌的臉也綠了,今天他這大隊長的面子,算是被踩得稀碎!「查潤芳同志!」他嚴厲地點名,打算批評她這種不正確的思想。既然陰陽怪氣,偷帶輿論不成,那他就直接點名好了!
「行了行了。」王老太又一次打斷他的話,笑眯眯地說:「大隊長啊,這是人家的家事,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我看您吶,也別著急往上湊了。這結婚本來就是喜事,更是兩個後生自己的事,咱們這老一輩,就甭湊熱鬧了。不處對象就結婚怎麼啦,不是多了去了?咱們從前,還有沒見過面就結婚的呢。要我說,只要兩個後生看對了眼,直接結婚不是挺好嗎,處啥對象呀,你說是不是?」
不等彭大昌反駁,她又道:「潤芳和姜同志的恩怨,大家都清楚,這親戚關係本來就是能處就處,處不到一塊就各過各的日子,本來就不住一個屋檐下,沒有誰規定說非要處得好。」
話落,她又笑著對馬建明說:「不過小明啊,自由戀愛歸自由戀愛,姜同志一家養大秀婉也是事實,你把人娶了可以,但不留點什麼,說不過去。」
「這樣,你家出五十塊錢給姜老太,就當是你這個做丈夫的,替秀婉謝謝她這十幾年的養育之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