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裡，楊定哼著不成曲的調，開心地洗刷著鍋碗。
缸里有糧，口袋裡有錢，瞬間沖淡了三女兒出生帶來的愁雲慘霧。
【警告！宿主要是再覺得可愛的女娃娃只能帶來霉運，即將觸發一級懲戒！天雷半道，或者扣二十塊錢，你自己選！】
楊定忙道：「不想了，我不想了！我錯了。」
清空那些不該有的思緒，系統也沒反應了。
楊定倒掉刷鍋水，忍不住問：「在你眼裡，是不是女娃娃很值錢啊？」
【廢話！全世界只有女娃娃最可愛，最值錢！你要不是有三個女兒，本系統還不綁定你呢！想想你剛才吃的飯，那隻雞，雞蛋，還有麥乳精，這些獎勵要是靠你自己，你能弄到嗎？】
「是不能。」楊定回答完這句，乖乖閉上嘴。心中卻忍不住想：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隊裡疼愛女兒的也不少，但是特別看重的到這地步絕對沒有。大家都認定，只有兒子才能傳宗接代，開枝散葉。
【放屁！那是封建毒瘤！男娃女娃除了身體構造上不一樣，沒有任何分別。都是你的骨血，將來生下孩子，身上也會有另一半血脈來自外姓人。難道你兒子再生孫子，還能找你本家人？】
「那當然不行，那要遭雷劈的！」楊定趕緊說。
結親必須出五服，這是老祖宗留下的規矩。
【那不就結了？】
楊定覺得哪裡不對，但又覺得它說得很對。「可是，女孩長大要嫁到別人家去的，就是別人家的媳婦了。」
【男娃娃長大娶了媳婦還能忘了爹娘呢，再說了，有幾個出嫁女是不想娘家的？扒拉夫家貼補娘家的比比皆是。】
「……也對。」楊定想到了身邊最近的例子，就是自家老娘。
在他記憶里，生性木納卻厚道的老爹少數幾次和老娘大吵，甚至動手，就是因為他娘偷拿家裡的糧食貼補娘家。
有那麼一回，他爹甚至把他娘趕出了家門。因為那年收成不好，他們自己家裡糧食還不夠吃呢，他娘卻偷了整整一半的糧運回娘家，他爹氣得想把他娘直接趕回家去。
當時他娘緊緊扒著家門，哭喊著，為人子女總不能看著生她的爹娘餓死吧？
現在想起來，還是感觸良多。
至於媳婦張琴，她是知青，娘家遠在天邊，她就是想惦記也惦記不到。但楊定知道，這不怪她，是世道如此。張琴就算是個男的，在如今的政策下也只能下鄉。
【還有什麼理由，讓你看不起女娃娃？你不如一口氣都說了！】
楊定還真埋頭苦想了起來。
良久良久，他說：「女兒生的孩子又不跟我姓，怎麼能算我家的呢？」
【可以要求她結婚後生一個孩子跟你姓啊，你要是嫌一個少，就讓三個女兒每人給一個孩子跟你姓。】
楊定瞪大眼睛：「還可以這樣？」
【當然！不就是填戶口的時候改個字嗎？】系統斷言道。
楊定文化程度不高，從出生起到現在，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跟著大隊長到市里交公糧，要說見識，還真沒多少。
系統這樣一說，他立刻就信了。
【所以，女娃娃還有什麼比男娃差？】
楊定暫時想不出來。
【想不出來了吧？現在輪到本系統了。告訴你，有一個絕大的好處，你要是生兒子，絕對得不到。】
「什麼？」
【做本系統發布的任務，得到獎勵！】
【本女兒奴系統，任務目標只能是女娃娃！】
【你要是有個兒子，就是為他當牛做馬，累到死！本系統也不會給你哪怕一粒米的獎勵！】
楊定：……
你說得好有道理，我根本無法反駁。
嘴仗上一敗塗地的楊定默默收拾完廚房，在那股莫名的憋屈中，他連擦了三遍灶台，直把本來灰色的台面擦得反了光，又把抹布大力搓得一塵不染才覺得心口那股情緒有所釋放。
他這邊剛吐出口氣，外頭又傳來大隊長楊大石的叫喊聲。
「楊定啊，在家嗎？」
他連忙放下手裡的東西，開門迎了上去。「叔，我在家呢。」
楊大石先是打量了一下他腦袋上的傷口，「傷口咋樣，還疼不疼。」
「好多了，不出血，也不疼了。」楊定老實回話。
「那就好，聽說你媳婦兒又給你添了個小閨女，我那也沒啥好東西，這是半斤紅糖，你柱子哥前陣子弄回來的，你給你媳婦衝著喝了，補補身子。」說著，遞過來左手上的一個小袋子，體積不大，但分量卻不小。
紅糖是除了麥乳精外，次一等的常見營養品。可就是這次一等，也很難買到，平常都是過年時送近親的好禮，又實用又長臉。
楊定動容：「叔。」
「要是有條件啊，再加個雞蛋。我家那隻今天下的給大寶了，明天再下，我讓你嬸子給你送來。」楊大石又說。
楊定更感動了，壓根沒敢伸手接。
「大男人，別磨磨唧唧，讓你拿著就拿著。」楊大石沒好氣地把袋子塞給他，同時，右手也跟著遞過來。
「還有這十塊錢，是我做主，讓李老二賠你的。那小子這次下了狠手，不少鄉親都看見了，你就是鬧到公安局去，他也沒理，指不定還要進去。但是你也知道，老李家的老大畢竟是為國捐軀的烈士，老李頭又走得早，李家嫂子就剩這麼一個兒子在身邊了，再不孝，那也是個依靠。李老二要是進去了，李家嫂子真就活不了了。你就看在叔這張老臉上，別跟他計較了，成不？「
楊定推拒的動作只是停了一停，就很乾脆地接過那十塊錢。「十塊錢我收了，我和李老大也是從小玩到大的，李家嬸子以前也照顧過我，這事就算了，鬧我是不會鬧的。可是叔，我也不跟你來虛的，這要是找著機會，那小子得吃我一頓揍。」
楊大石嘿嘿一笑：「只要別打殘打死，叔都給你兜著。那小子，也就是他爹他哥都走得早，沒人管，跟著那些二流子學壞了。甭說你，叔要是再年輕幾歲，還有把子力氣，也得按住他一頓狠揍，給他掰直咯！」
倆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還有紅糖，趕緊的，接過去，我這老胳膊老腿費老大勁提來的，你敢讓我重新提回家去？打不死你個小兔崽子！」
半斤紅糖能重到哪裡去？
看出老叔非要他收下不可的決心，楊定也不費工夫多推辭了，收了下來。
這情，他記住了，以後也會還。
楊大石又說：「這就對了。你呀，也別多想，閨女怎麼了，一樣是你的娃，等養大了，都得孝順你。你想想我那倆閨女，是不是一個賽一個孝順？村里那些碎嘴的，自己家日子還沒過明白呢，光顧著給別人指點迷津了。你呀，要真把他們的話都聽進去，認定女兒都是賠錢貨的話，以後有你後悔的！」
楊定心中一動。
要放在以前，楊大石這番推心置腹的話，他一定聽不進去，只會腹誹老叔是飽漢子不知他這餓漢子飢。
誰不知道，老叔是這村里一等一的能耐人，福氣也好，婚後第二年就有了個大胖小子，楊家嬸子總共給他生了三男兩女，還都孝順。老叔面子裡子都有了，當然能對生兒生女的事輕描淡寫。
可經過剛才和系統的那一通辯論，他已經不敢再嘀咕女不如男。甚至，一些根深蒂固的觀念也被動搖。
如果養老，傳承並不是只靠兒子，甚至女兒能讓他現在的生活變得更好，那他還有什麼理由，重男輕女？
大概只有那些讓他顏面掃地，失去男人尊嚴的閒言碎語了吧。
所以楊大石那幾句話，還真說到他心裡去了。
回想起來，村里那些嚼舌根最厲害的幾個，家裡好像還真是一地雞毛，糟心事數都數不清。
擺在最眼前的例子就是李老二，一大把年紀了，還在打光棍。就算家裡有些李老大犧牲的補償金，家底不算薄，但就他這樣不著調的二流子，哪戶正經人家會把女兒嫁給他？
真跟老叔說的一樣，自己的日子還沒過明白呢。
「叔，你放心，我省得。」楊定認真地點頭。「我會好好把三個閨女養大的。」
見他表情誠懇，楊大石就知道他這次是真聽進去了，高興的直拍大腿。「好哇，想明白了就好，這人，只要心裡明白，又踏實肯干，日子早晚都能紅火起來！還有你娘那裡，你弟弟妹妹也都成家了，你雖說是大哥，也不能一味地大包大攬所有事。知道你老娘拉拔你們長大辛苦，你是個孝順孩子。」
「可你不要忘了，你弟弟妹妹，也有給你娘養老的義務。你這做大哥的，可不要攔著他們。否則時間長了，要是養成倆白眼狼，苦的還是你老娘。」
人老了，就變得愛絮叨。平日裡要抓生產，他一個大隊長本來就忙，不好總管這些雞毛蒜皮的事，這會兒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楊定又願意聽，楊大石索性把心裡堆積的一些話都說了出來。
他其實是很看好楊定和張琴這對小夫妻的。
小兩口都是本分人，心地不壞，又踏實肯干，外貌上也都般配。生的倆小姑娘又好看，又乖巧。就是想不開，總信別人說的，沒有兒子，就沒有未來這種屁話。不但苦了自己，也苦了家裡的娃娃。
還有楊三哥家裡那媳婦，也是個拎不清的，都是自家孫女，男女有什麼要緊。非但不知道護著，還跟外人聯合起來嫌棄排擠，常常看得他火冒三丈。
平時慣著家裡老二老三，就知道欺負老大這一個老實孩子，使勁薅羊毛。完了還不給人家孩子個好臉色，還總挑事，恨不得讓小兩口過成仇家，難道真把楊定這小兩口折騰散了，她能再給楊定找個更好的？
她捨得出彩禮錢嗎！
要不是楊三哥走得早，他非讓三哥好好教訓教訓這婆娘，看把一個好端端的家，給折騰成什麼樣了！
「叔……」楊定苦笑，別的都好說，就他老娘最難擺平。
從前他爹在世，只要沒涉及糧食這樣關係到全家命脈的大事，對他老娘都是能忍則忍，能讓則讓。他也有樣學樣，每次他娘鬧起來的時候，他都沒轍，已經妥協成習慣了。
楊大石見狀，嘆了口氣。「得了，畢竟是你們家家務事，我也懶得說太多，你就記住一件事，楊定啊，咱們是男人，既然結婚成家了，就得扛起男人的擔子，贍養老人是對的，可媳婦跟孩子，也是你的呀。你說是不是？」
楊定點點頭。
楊大石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到飯點了，叔先回家吃飯。你好好休息，要是明天還不舒服，就去縣醫院看看，來我家騎著自行車去。身體最重要，懂嗎？」
楊定忙說：「不用不用，我好多了，明天肯定能上工。」
「別勉強。」
推脫了兩句，楊大石才轉身離開了，此時天色已然全暗，那單薄又微微佝僂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楊定低下頭，看著手裡的紅糖和十塊錢，心裡暗自決定，一定要好好過日子。
像楊叔那樣，把日子過明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