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任婚姻剛開始確實甜蜜,畢竟他是成績不錯的大學生,在那家人的運作下,畢業後他就進入了體制單位,手捧鐵飯碗,過上人人稱羨的體面日子。
可惜八零年改革春風拂過大地,一群個體戶如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他們的事業版圖越做越大,甚至連國營單位都被擠的無處安身,漸漸凋零。
這種風氣造就的,是無數人的下崗。
他們以為牢不可破的鐵飯碗,四分五裂!
他因為是純正的大學生出身,又有背景,逃過一劫。
但這似乎並不是什麼好消息。
眼見著有些下崗的前同事被逼下海行商,卻賺了個盆滿缽滿,他又悔又恨,後悔自持身份,恨岳家多管閒事,拉著他不讓他一起下海,眼睜睜看著掙大錢的機會溜走了!
雞飛狗跳的日子誕生了無數爭吵,再加上他們三十好幾,眼見著都要奔四十了,還沒個孩子,雙方都覺得彼此只是拖累,不如離婚了事。
於是他的第二任婚姻,也走到了頭。
三十多歲的男人本就有獨特的魅力,何況周學成外表一直文質彬彬,身材管理得極好,離婚後,桃花依舊不少。
他又有過兩段婚姻。
女方也都離過婚,有了孩子,他們走到一起,也就圖個陪伴。
但總是不長久。
到老,他都是孤身一人。
最後一任情人訣別時,輕蔑的對他說:
「我圖的當然是你的皮相。周學成,你的過去我一清二楚。鄉下來的窮小子,靠女人上位,你這樣的人,要的不就是錢嗎?錢我有的是,你能讓我開心,我就給你。可你也不看看自己,都快六十的人了,再好看的臉,老了也就看不了了。我找個更年輕的,有什麼錯呢?」
「當然,都這把年紀了,鬧得太難看也沒意思。所以我奉勸你,該裝傻就裝傻,畢竟咱們在一起這麼多年,還是有點情分在的。就單純當個作伴的老朋友,也挺不錯。你說呢?」
這是明明白白地讓他當活王八?
他當然受不得這羞辱。
這女人是從海外回來的,思想大膽的很。
可是國內情況如何,她知道個屁!
真照她說的過日子,他顏面何存?
「顏面?」她冷笑:「我以為你知道大家對你的評價。」
「丁芳華,這個名字你不會忘了吧?」
他狠狠一顫,渾濁的眼裡閃過心虛的光芒。
她看見了,很是滿意。「當年她在醫院小產的時候,你不也是和我一樣,抱著新人在笑嗎?回去離婚的時候,也是眼也不眨。你這樣的人,還要什麼顏面?」
他鐵青著臉,不再反駁。「行,分手!」
女人聳聳肩,毫不在意。「放心吧,買給你的車和房子我都留給你。你知道我的,我對讓我快樂過的人,從不小氣。」
他踉蹌著離去。
那是他二婚多年後才在妹妹周學夢口中知道的事了。
原來在他上了大學,有了二心後不久,丁芳華就懷孕,但是多年不曾開懷,他們所有人幾乎都認定是丁芳華不能有孕,再加上當時因為婚姻的不幸,她的月事常常不准,所以一直沒有發現。
就在他提出離婚後,因為心思鬱結和營養不良,丁芳華的懷象一直不穩,更是有小產的跡象。
最終,她還是沒留住那兩個孩子,甚至搭上了自己。
在醫院,懷著一對孩子,一屍三命……
丁母當場就瘋了,丁父給愛女和未出世的外孫們辦好了後事,辭掉了工作,在一個晚上,跟丁母自焚於一處荒野。據說,那是他們丁家從前的祖墳所在之處。
對此,他的父母也一直耿耿於懷,對他心裡有了芥蒂。
尤其是周母,時不時就念叨那對可憐的孫兒,在彌留之際,說起來都是帶著哭腔。
直言他是個不孝子,做了喪良心的事。
所以老天要懲罰他們周家斷子絕孫。
是的,二婚多年還不曾生育的他們終於去了醫院,做檢查,得出的結果是,他天生弱,很難有孩子。
那一對雙胞胎,本該是他這輩子僅有的希望。
被他親手葬送了。
周母在知道這個消息後,哭得不能自已,恨自己當年對他管教太少,對丁芳華關愛太少,才會害得一雙孫兒連來這個世界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晚年,他行動不便,所幸首都的一套房後來價值極高,他賣了車和房,回到家鄉,換了套小點的房子,還留有不少存款。
這時父母早已離世,是鬱鬱而終的。
唯一的妹妹周學夢也因為父母即使對他失望透頂,但在分配遺產時依舊只顧著他的偏心,憤怒地與他徹底斷絕了關係。
他這才明白,妹妹這些年一直過得不好。
當年全家都圍著他轉,他又過得渾渾噩噩,沒想過要幫家裡人一把,周學夢眼看著年紀越來越大,不甘心一輩子在鄉下,更不甘心一輩子活在他這個外強中乾的哥哥的陰影下,不顧父母反對,找了個在城裡有工作的人。
那人看起來不錯,但家裡很強勢,因為雙方門不當戶不對,周學夢又明顯是高攀,所以婚後日子一直磕磕碰碰。
因為和娘家,和他這個哥哥關係不好,受了委屈也是自己一個人扛著。
如今她丈夫早逝,自己辛苦將兒女拉扯大了,總算是能享些清福,看著年老孤苦的哥哥,她笑說,這是報應。
周學成沒有回應。
他雇了一個保姆,照顧他的起居。
保姆五十來歲,是本地人,心地不好也不壞,總之就是拿錢辦事,但也算信得過。就是話很多,總拿他孑然一身說事。
他很不耐煩聽,總是強硬的回答:「那我不是還有錢嗎,你生那麼多,不還得出來給人做活掙錢?」
氣得保姆說不出話來,轉身煮一頓鹹的要死的飯給他,他一說咸了,就讓他多喝水,或者漱口。
可是過了些年,保姆最小的兒女也成家了,他們就讓她回家享福,不讓她接著做工了。
他表面上不屑一顧,內心卻很是羨慕。
如果……
他就是偷偷這麼想。
當年但凡有個孩子,或者留住一任,日常中有個人拌拌嘴也是好的……
又或者,別過得這麼自私自利?留住幾個真心的朋友或親戚,晚來生活也不至於這麼寂寞……
他在無限的遺憾中,在醫院的病床上閉上了眼。
這是他靈光一閃的辦法。
攢了一輩子的錢,都給了醫院,就為留住個床位,這樣哪天閉上眼,都不怕沒人知道了。
至於養老院,哪有國營醫院信得過啊!
——
周學成睜開眼,飛快地坐起身來。
身體一如既往的充滿力氣,又輕盈,和夢中那衰老,沉重又遲緩的感覺完全相反。
周學成這才鬆了口氣。
幸好是夢。
這個夢也太真實了,夢裡所有人的面目都那般清晰,所做之事雖然出乎意料,但又都邏輯自洽,全然沒有夢境慣有的荒誕感……
總不會他真的夢到了沒有系統的另一種人生吧?
周學成不可思議地想。
「系統,我剛剛做的夢……不會是真的吧?」
他不由得問。
可是系統沒有任何回答。
周學成於是又想到了夢中的一些關於未來的細節。
改革開放……
時代變遷……
這些是夢能做出來的嗎?
「老大,該去火車站接嫂子了。」
這時,門外響起親隨小何的聲音。
驚得周學成瞬間回神。「知道了,我馬上來。」
他以最快的速度起身洗漱,穿戴整齊,不過五分鐘,就與小何出了門。
他現在的級別自然夠資格配車,小何就是他的駕駛員,他坐在副駕駛上,閉目養神。
不管怎麼樣,眼下才是真實的生活。
他想。
這個夢最大的意義,就是教他珍惜眼下,並把握未來。
假如這真的是預知夢,那未來二十年的走向他都大概了解,有些事也就有了著手點。
他的腦子飛速運轉,十年的軍旅生涯,將他身上的惰性都磨滅得差不多了,取代而之的,是可怕的執行力。
不過這一切想法,在他看見亭亭玉立的丁芳華,牽著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孩走近他時,統統煙消雲散。
夢境中消瘦又黯然的女人,跟眼前明明都三十歲了,仍是一身朝氣,一雙大眼睛燦若星辰的女人乍然重迭,消瘦而黯然的那個幽幽地凝視了他良久,忽而一笑,像是放下了什麼,『砰』的一聲,消散了。
留下滿臉笑容的那個,瞧著他的眼睛裡,有著十年如一日的小星星。
「學成。」
他回過神來,揚起笑容,將母子三人全部攬入懷中。「歡迎,歡迎來到首都。」
「爸爸。」
「爸爸。」
龍鳳胎里,大的是哥哥,叫周方興,小的是妹妹,叫周方寧。雖然這些年,一直很少見到父親,但在母親的教導下,龍鳳胎一致認定父親是保家衛國的英雄,是他們崇拜的對象。
周學成少數回去的幾次,也確實對孩子們都很好,所以此時重逢,兩個小的只有重新見到爸爸,和將來能一直跟爸爸住的興奮,絲毫沒有生疏。
這兩聲呼喚聽在周學成的耳里,卻讓他心裡有些異樣的情緒。
真是奇了怪了,他當年第一次在孩子們記事後回家探親,哄著認生的兩個孩子一周,才聽到他們開口叫聲爸爸的時候,也沒跟現在一樣激動歡喜啊……
昨晚上的夢,真是古怪。
心裡叨絮著,臉上仍若無其事地抱了抱他們。
只是抱著孩子們的時候,手臂有些不受控制地發抖。
像是對待什麼失而復得的珍寶。
真是夠了,給老子有點出息。
他忍不住在心裡唾棄自己。
那就是個夢!
眼前的妻兒,才是真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