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萬籟俱寂。
月亮被烏雲遮蓋,寒氣化作水霧緩緩飄下,落在兩邊的建築, 青石的街道上,凝成一層露水,又慢慢結成冰晶。
在如此寒冷的天氣里,沒人願意出來,即使不得已在外面的, 也全都在辦完事後快速往家裡趕回去,想早點回到溫暖的房內,躲進舒服的被窩裡, 沉沉的陷入夢鄉。
而在如此寒冷的環境中, 也有人不怕寒冷的站在街上,一直從太陽落下等到夜深。
那人站在街口徘徊,不住向前方張望,似乎在等人。
他的耳朵已經凍得通紅,手也不停的來回搓著, 呼出的熱氣化作一團一團的白霧。
他已等了很久,他已凍了很久,但是他卻只是不住的張望, 根本沒有去旁邊喝杯酒暖暖的意思。
即便旁邊就是一個小酒館, 店裡還亮著昏黃的燈光, 在這樣的夜色中,有著無與倫比的誘惑。
陸小鳳覺得,這一定是自己這輩子等人等得最專心的一次。
再次往手上哈了口氣, 終於遠遠看到走過來一道人影, 陸小鳳精神一陣, 連忙招手。
「大老闆,你可算來了。」
丹蚩剛走到這裡,就見有人在等他。
他緩步走過去,問,「陸小鳳?」
「我等你半天了」陸小鳳見到他似乎十分高興,迫不及待的又重複了一遍,「你可讓我等好久。」
他一邊說一邊擠眉弄眼的。
丹蚩眉梢微挑,看著他,問,「你等我?所以你知道我會來?」
見他這麼快就理解,陸小鳳臉上誇張的神色收起,伸手摸著鬍子,好整以暇道,「我不但知道你會來這,還知道你為什麼來這!」
他說著問,「你是為了西方魔教的教主對不對?」
丹蚩:「哦?」
陸小鳳臉上的四條眉毛一起聳動,一手叉腰,「有人說,真正的羅剎牌在你身上。」
丹蚩微微一怔,然後突然間笑了。
陸小鳳也笑了,他笑著說,「我說不可能,但是他們偏偏不信!」
他說完突然看向旁邊的酒館,高聲喊起來,「喂,人都到了,你們還不出來!」
下一刻,從裡面走出兩個人,兩個老人,兩個有著不同尋常氣勢的老人。
眼神銳利,太陽穴高高鼓起。
孤松、枯竹,魔教的兩大長老。
見到他們出來,陸小鳳轉身對丹蚩道,「就是這兩位說羅剎牌在你身上,然後非要帶著我在這裡等你,我真的快要凍僵了。」
他說著搓了搓胳膊。
他是真的冷,臉色蒼白的不正常。
陸小鳳之前與丹蚩通話被切斷後,一肚子氣的就想去找他問個清楚,但是他走到半路上的時候卻被卷進了麻煩中,這次還是一個大麻煩,一個天大的麻煩!
江湖上,羅剎牌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他自然也聽說了,他之前還打算去湊湊熱鬧,但是後來接到丹蚩的傳訊,立刻就被他話里的信息炸得沒了這心思,一門心思只想要去找他問個清楚。
但是他沒想到這次他不去自找麻煩,麻煩卻主動找上了他。
他半路卷進了圍繞羅剎牌的一系列陰謀詭計,等好不容易查清楚事情的真相還了自己清白,卻發現還有人黃雀在後。
他發現有人弄出假的羅剎牌引發了這一系列爭端,然後坐擁漁翁之利。
這次羅剎牌的風波,不僅將江湖攪得腥風血雨,魔教的三大護法長老也全都牽扯其中,甚至他們的算計更加老練。
孤松枯竹寒梅,並稱歲寒三友,在二十年前便已經是江湖上成名的前輩,但是竟不知何時一同做了魔教的護法長老。
此次魔教教主事出,他們又不約而同的放棄了淡泊的名聲,不顧自己的晚節,為了謀奪教主之位,各施手段,切實展現了名利權勢對人的巨大誘惑。
他們早年成名,到如今已經都不再年輕,即便真的得到滔天權勢,也享受不了幾年,但是他們仍然為了得到這個魔教教主之位,用盡心機和手段。
玉羅剎死後,玉天寶便被誆進中原,寒梅合作的賭坊設局讓玉天寶將手上的羅剎牌輸出來,又為了轉移別人的注意力,假意安排了一場偷盜的局,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引走,事後陸小鳳查出真相,寒梅陰謀敗露自殺,首先出局。
孤松和寒竹也一樣的野心勃勃,他們同樣覬覦羅剎牌,卻沉得住氣,隱藏最深,在寒梅敗露後羅剎牌自然的到了他們手裡。
事情到這裡本可以結束,羅剎牌到了他們手裡,以他們的武功自然足以保住,陸小鳳無法對他們熱衷權勢感同身受,但是也管不到他們做不做教主,也不想管。
但是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
有時候陸小鳳真煩朱亭的那些小習慣,每次都讓他一眼看透,想裝傻都不行。
他認識並且很熟悉偽造這些羅剎牌的人,兩塊牌子偽造留下的痕跡一樣,他拆穿了一塊,另一塊自然也就暴露了。
沒人能想到,玉天寶手上的羅剎牌居然也是假的!
但是孤松枯竹他們卻已打算用這塊羅剎牌去爭奪教主之位,不管羅剎牌是真是假。
所以,作為唯一發現了這個大秘密的人,陸小鳳以為自己會被滅口,但是最後,孤松和枯竹卻沒有殺他,不僅沒有殺他,還把他帶來了這裡,告訴他在這裡等一個人。
也是到了這時他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被滅口。
孤松和枯竹已經走到面前,他們走過來的站位很巧妙,正將他們鉗在中間,像鉗子一樣封住他們的路。
「本來我們打算直接用假的羅剎牌去崑崙,但是卻突然知道了真的羅剎牌所在。」他們冷聲開口。
「然後你們就改變了主意,挾持我來找他。」陸小鳳撇了撇嘴接話。
真的羅剎牌出現,假的羅剎牌自然會暴露,自然也就沒有殺他的必要了。
他對丹蚩攤手無奈道,「其實我不想來的,但是我打不過他們。」
他說著突然咳了一聲,捂著胸口皺眉。
孤松枯竹能成為魔教的護法長老,武功自然不俗,無論是內力還是劍法。
陸小鳳對上一個還行,兩個一起圍攻他,他只有被打的份。
丹蚩淡淡掃了他一眼,扔給他一個玉瓶。
轉向孤松和枯竹,臉色平靜的問,「消息是誰告訴你們的?」
孤松面無表情的板著臉,聲音冷漠,「這個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交出羅剎牌,我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枯竹站在旁邊,臉上的表情同樣嚴肅,「玉羅剎臨死前去找過你,以羅剎牌作抵押讓你幫他治病。」
「交出羅剎牌」
丹蚩嘴角勾起淡笑,平靜道,「他如果找過我,就不會死。」
孤松聽了也笑了,「每個人都難免失手。」
枯竹冷聲譏諷,「更何況,在巨大的利益面前。」
陸小鳳吃完藥,傷立刻恢復,此時蹦過來,好笑的問他們,「你們是說,他為了當魔教教主,故意對玉羅剎見死不救?」
「不」枯竹搖頭,聲音變得陰沉,「他是下手暗害。」
陸小鳳聽了差點忍不住笑出聲,覺得這兩人誣陷人真是隨手就來。
此時孤松卻突然厲聲喝道,「謀害我們教主,你便是拿著羅剎牌,也休想登上本教教主之位。」
陸小鳳一皺眉,「你們難道打算殺了他替你們教主報仇?」
枯竹冷冷看了一眼陸小鳳,轉向丹蚩時,臉色突然變得和緩,「不,我們可以合作。」
他道,「只要你把羅剎牌交給我們,不會有人知道是你害了玉羅剎!」
陸小鳳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這回他是真的笑出來了。
「你們武功不錯,但是我覺得你們算計人的本事卻更勝一籌。」
陸小鳳此時已經想明白了他們的打算。
孤松枯竹沒有把握從丹蚩手上搶走羅剎牌,於是便打算讓他手上的這塊羅剎牌作廢。
一旦謀害前教主罪名坐實,就算手上有羅剎牌也坐不了教主。
陸小鳳也不得不承認,孤松枯竹能在短短時間想出這個辦法確實不簡單。
但是他不明白,這兩人為什麼表現的對丹蚩這麼忌憚。
陸小鳳見識過這兩人的脾氣,絕不是會這麼和氣勸說的人。
而以他們如今的地位,也不會僅憑傳言便對沒有見過面的人這麼謹慎對待。
他們現在的態度太過慎重,慎重得讓陸小鳳懷疑他們之前見過面。
但是孤松和枯竹的表情又不像。
在他還在疑惑的時候,孤松已經上前一步,再次重複道,「我們可以合作,待我們當上教主後,教中的珍寶可以讓你任意挑選。」
陸小鳳忍不住摸了摸鬍子,看向丹蚩。
他的臉上一如既往的平靜,也對他們的提議漠不關心,只是重複的問一個問題,「誰派你們來的?」
「你不要再轉移話題」枯竹突然大怒,暴喝出聲,「交出羅剎牌!」
丹蚩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突然抬手。
枯竹大驚,連忙避開。
孤松也沒想到他會突然出手,但是很快反應過來。
他們能成為魔教的護法長老,武功自然不低,幾十年的內力雄渾異常,劍法同樣不弱。
兩柄劍以讓人炫目的招式交錯刺出,讓人眼花繚亂。
松竹雙劍,聯手無敵。
世上能躲過他們雙劍的人並不多。
光影交織,身法迅捷,短短一息便刺出了幾十劍。
但是短暫的停歇後,孤松和枯竹的動作卻突然變得猶豫起來,人也開始掣手掣腳。
短短交手,他們用出的招式不僅沒有碰到敵人一絲一毫,反而都落到了對方的身上,短短時間兩人就都同時帶了傷。
看著對方身上的劍傷,兩人心中同時驚駭。
他們已經足夠謹慎,卻仍然低估了對手的實力。
陸小鳳這時也總算看清。
丹蚩手上有一層淡淡的藍光,每當這兩人要出招時,他便輕輕揮動,然後孤松和枯竹的動作便立刻像被一種力量牽引般不受控制。
陸小鳳在紫禁城的時候曾經見過這種奇怪手段。
但是那時,丹蚩用這種手段時,利用對方的內力在一瞬間將對面所有人廢掉,出手乾脆。
此時卻在不緊不慢的戲耍,將孤松和枯竹變成了兩個提線木偶,控制著兩人互相打鬥。
可是陸小鳳再細看時,發現孤松和枯竹用的都是他們自己的武功。
也就是說,丹蚩在他們出招前便已看穿他們的招式,然後在他們出招的同時改變了他們刺出劍的角度,形成了這種讓他們自相殘殺的錯覺。
陸小鳳不禁疑惑,不明白他到底想幹什麼。
孤松和枯竹不知道這些,他們手上苦苦的支撐,眼睛不斷游移,他們已心生退意,打算先行撤退。
陸小鳳站在旁邊看著,突然發現,周圍不知何時悄悄籠上了一層灰濛濛的霧,霧越來越濃,幾人的身形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從霧中傳出的聲音也在瞬間變得遙遠。
「讓你們過來的人是誰?」丹蚩仍然在平靜的問問題。
陸小鳳不知道他為什麼對這個問題這麼執著。
他感覺到孤松和枯竹的氣息已經變得混亂。
既是因為他們的內力消耗過大,更是因為恐懼。
陸小鳳聽到他們控制不住的急促喘息聲。
「我們不懂你在說什麼。」
兩人明顯被逼到了極致,如困獸般的吼出聲。
裡面安靜了一瞬,然後突然響起丹蚩冰冷的聲音。
「既然如此,那你們沒有留下的必要了。」聲音冷漠無情。
他要下殺手了。
陸小鳳突然意識到這點,他立刻叫了一聲,「等等」
他還有很多問題沒有想明白,不想讓丹蚩現在就殺了他們。
此時四周的霧已經淹沒了所有人的身形,陸小鳳僅能憑著感覺趕過去。
這時,他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一個奇怪的聲音。
那是一種短促又尖銳的呼嘯聲,同時,一股裹挾著寒意的勁風從他身邊疾馳而過。
這是…有人偷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