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前挑了三支玫瑰拿在手裡, 走路回的家。
家裡很安靜，鐵門兩邊種了一棵葡萄樹，枯掉的枝葉還沒活過來, 頹敗地攀著牆壁。
門沒鎖，大概是等著弟弟妹妹回家。
黎岩推門進來之前，把玫瑰花又藏進書包里。
爸媽各自躺在沙發上玩手機，視頻聲音外放。
聽見動靜抬頭，眼神猝然變得犀利。
「你還回來幹什麼？」媽媽姿勢沒變, 只把手機從視野里挪開。
黎岩左右看著他們，安靜許久，似乎在想怎麼應對。
爸爸估計等得不耐煩了, 起身指著她沒好氣說道：「怎麼不死在外面？」
黎岩的心跳漏了一拍。
窗外飛機飛過, 一陣轟鳴，波動傳入她腦門，盪得她臉色發白。
「我……」她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除了這兒你還能待在哪，還以為你真有臉整天待在人家家裡, 也不瞧瞧自己什麼德行！」沙發上的兩人很喜歡躺著的姿勢，休閒又愜意，只是表情不怎麼算得上好看。
女人冷笑了一聲, 「別以為你自己有多大能耐, 離了我們你能活嗎？！」
黎岩慢半拍眨了下眼睛, 喉間生出血腥味，她吞咽下去，卻刀割一般颳得她舌根都疼。
「嗯, 」她緩慢點頭應了聲, 「我來收拾東西。」
嗓音微微透出顫抖, 表情卻已經毫無波瀾。
爸媽或許沒理解她是什麼意思，愣著沒接話。
黎岩轉身進了房間，輕輕關門上鎖。
早在幾年前爸媽就答應過給她換床板，不過直到今天都沒能換成，小小彈簧床坐上去依舊吱呀亂叫。
黎岩站在床前，沒坐上去，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環視周圍破敗不堪的牆壁，許久沒人躺的床上竟然沒有牆皮掉落的痕跡。
黎岩一轉眼，在床尾看到了不屬於自己的深色衣服。
頓了頓，明白了。
在沉寂的房間裡盯著看了片刻，笑了。
唇角被抽搐的肌肉帶著上揚，眼裡卻那麼苦澀。
手機叮叮想了兩聲，溫藝給她發來一張圖片——一隻手舉著支玫瑰花，背景是車窗外的車水馬龍。
溫藝：「帶著我家小寶一起出門。」
黎岩低頭看到消息，再次笑了出來。
抬頭深吸一口氣，屏住再緩緩吐出來。仔細觀察了一圈這個小屋，動身收拾起來。
明明小屋被塞得滿滿當當，可真收拾起來發現沒多少東西是屬於她的。
高一高二的書籍被擠壓在小柜子里，她彎著身子費力找出幾本主科目塞進書包，把桌子上散落的水筆捏起幾根攥在手裡，又拿了一個小小的速寫本。
書包裝滿了，沉甸甸壓在肩膀上，沒走幾步腰就開始痛了。零星幾件衣服翻出來沒地方放，黎岩打開抽屜想找找有沒有塑膠袋。
剛抽開便是小時候拿過的獎狀和獎牌。
有學習優異頒發的「三好學生」、「單科標兵」，有畫畫比賽拿過的各類獎項。
恍惚間想起來，很小的時候，她也曾經感受過一段時期家的溫暖。
她沒多看，把抽屜合上。
轉身發現，也沒什麼能拿的。
出門的時候大大小小的校服掛在她手肘窩，書包厚重得像擱了十幾本詞典。
爸媽還坐在沙發上，這次是在閉著眼睛聽書。
黎岩猶豫兩秒，張了張口。
最後還是沒吭聲，放輕腳步走到門邊。
「你又想怎麼樣？！」
突然爆發的怒吼把她嚇了一跳，轉身。
媽媽直起上半身怒目圓睜，凌亂的半捲髮沾了汗液，軟趴趴的。
「你到底是想幹什麼？你回家一趟就為了給我鬧這齣是嗎？！」
黎岩被吼得怔了怔。
「你擺你那張死人臉又是什麼意思！你看看你堂妹，那小嘴說起話來跟你嬸嬸一樣，人家為啥就能那麼招人喜歡，你偏要擺著一張死人臉給誰看？！」
明明還隔著兩米多的距離，怒氣沖沖的唾沫星子好似要飄到她臉上。
黎岩略微仰起頭看著天花板，心想乾脆就這樣吧。
冷不丁打斷她的絮絮叨叨：「我喜歡女生。」
「也不知道你是因為什麼成天這麼招人討厭——」女人猛地一頓，瞪著眼睛嘴唇顫抖。
「……你、你說什麼？！」
指著黎岩的手指上下顛簸，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氣。
「我喜歡女生，」黎岩不厭其煩的重複道，「我喜歡的人是女生。」
「……」女人喘著粗氣，呼吸間肺部都在發抖，被氣得。
在她身後躺屍的人一下子活了過來，同樣瞪大眼睛。
「你再給我說一遍？！」
黎岩有種不詳的預感，皺著眉往門邊挪了兩步。
果然，下一秒，一隻大碼拖鞋在半空中朝她飛過來。
「啪」地一聲重重打在牆面上。
「你給我滾！！！」
黎岩後怕間還有些不解，平常任何事都不愛管的人為什麼偏偏在表達怒氣的時候頻繁出現。
男人一張臉憋成了豬肝色，一手放在胸口處大幅度起伏。
黎岩本以為自己做足了心理準備，可真到這個時候還是湧上無法抑制的難過。
陰暗冰冷的潮水灌進心臟，渾身發寒。
「嗯，我收拾好東西了。」她說。
轉頭的一瞬間，媽媽三步並作兩步過來，高高揚起手掌。
那一刻，周圍的景象虛化了，那高高抬起的手掌慢動作勻速墜落，攜帶著的掌風卻無比凌厲。
「啪——」
如此清脆的聲響。
黎岩的視野極速轉動，腳下不穩踉蹌了幾步。
站穩了也沒抬眼，視線一片發昏似的黑。
隨即旋涌而上的，是臉頰處火辣辣的疼。
「別讓我再看見你……」原來氣極了的嗓音聽起來無比脆弱，「別讓我再看見你！！！」她重複道。
一滴熱流順著鼻樑划過，黎岩後知後覺意識到那是眼淚。
眨了眨眼，一片模糊，是自己的。
「丟人敗興的東西，滾出去。」
出了門才知道天色已經完全黑下去了，小胡同盡頭的燈孜孜不倦地發著光。
黎岩抬腳走到路燈下方，抬起頭茫然地盯著看了會兒。
前方走過來一高一低兩道身影，離得近了，身影一頓。
江銘心拉著黎銘宇的手，走到她跟前。
看見臉上腫了一大塊紅色。
心頭一顫，「姐……」。
叫了聲，卻一時無言。
黎岩回過神，看著她，氣若遊絲：「……沒事。」
江銘心眼眶驀地紅了，咬著牙渾身顫抖，「姐姐……」
小矮子黎銘宇看不到他家大姐的神情，只是頭一回看見二姐在哭，愣了一下，「哇——」地一聲也哭了出來。
給黎岩嚇了一跳，低頭摸了摸他的腦門，捋起頭髮，盡力放柔聲音，「哭什麼？」
問出口的下一秒反應過來，她那受人喜愛的弟弟還不怎麼會說話。
她轉眼有氣無力地勾了勾唇角，「別哭了。」
「姐姐……」
安慰一個，另一個又哭得更厲害。
黎岩嘆了口氣，將校服掛在肩膀上，騰出一隻手也摸了摸江銘心的腦袋。
「沒事，之後你要用到電腦的就直接去找我，這樣還更方便點。」
江銘心哭得一抽一抽的，「你找好房子了嗎？」
黎岩「嗯」了聲，「回去之後把位置發你。」
「姐姐。」軟軟糯糯的聲音一出，黎岩愣了愣垂下頭。
黎銘宇一手死抓著江銘心的手不放，另一手扯著她的衣擺。
黎岩又嘆口氣，抬頭捏了捏他臉頰的肉，「你也跟你二姐一起來。」
黎銘宇這才勉強止住了哭聲，只是眼淚還嘩嘩流個不停。
黎岩頓時哭笑不得，擺手示意他們趕緊回去，「眼淚擦乾再回去，別告訴他們路上碰見我了。」
江銘心沉默點點頭，她便又捏捏小男孩的臉，「你也不許說。」
黎銘宇重重點頭。
「你沒錢了就跟我說。」
黎岩抿唇，看著眼前屁大點的小孩。半晌，嗤笑一聲，「放心吧，我還沒必要這麼落魄。」
江銘心撇了撇嘴，滿臉不服氣。
臨別之際又拉住她的袖口，揉了揉鼻子含糊說道：「……好合。」
黎岩沒聽清內容，「什麼？」
「……」江銘心憋了一口氣，「我說你們倆百年好合！」話音一轉，又怒氣沖沖地說，「她要是讓你傷心了我就打斷她的腿！」
黎岩：「……」
難得看到她這樣鮮活的一面，竟然是在摔破臉離開家之後。
不過……黎岩頓了頓，不管怎樣她都是自己妹妹。
「行，傷心了就喊你過來。」黎岩破天荒沒反駁她，給她順毛。
江銘心這才滿意。
目送他們進入透著薄光的小胡同，黎岩轉身，沒再回頭。
依舊是溫藝家的小區，依舊是那棟樓，不過經過熟悉的單元時，黎岩腳步沒停，直直走到下一個才上樓。
走到一間房子前，從側兜掏出鑰匙，打開房門。
撲面而來一股塵土氣息，像是許久無人居住。
黎岩早在幾天前就把這間房子租下來，沒跟溫藝說。
有了自己落腳的地方，在溫藝家留宿的時候才能夠理直氣壯。
……鬼知道她查房屋出租信息的時候有多小心翼翼，還趁著溫藝洗澡的時候偷溜出來跟著房東看一眼房子。
所幸房東看她是個學生，房租是低於市場價租給她的。
是這陣子遇到的最順利的事。
拍了拍沙發上的灰塵，黎岩把書包放上去，頓覺渾身酸痛。
手機振動起來，溫藝給她打了個電話。
「你在幹什麼呢？」她問。
黎岩清了清嗓子，「在畫畫。」
「想你呀，好無聊。」溫藝嗓音軟軟的。
旁邊穿插來一句冷漠的「閉嘴」。
溫藝扭臉回了句「你管我？」
黎岩笑了笑，坐在沙發邊緣上。
「等你回來我給你做好吃的。」
「真的嗎？」溫藝的語調變得雀躍，飽含期待。
黎岩摸上依舊紅腫的臉頰，用手背來降溫。
嘴角帶笑，心底湧出泊泊暖意，「嗯，真的。」
(本章完)
作者說:350營養液加更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