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藝是在初三的時候轉到了黎岩所在的學校,所有人都認為她們是在那裡認識的。
只有溫藝還記得,她們曾經在很小很小的時候,有一個很大很大的約定。
溫藝,原姓秦。她的媽媽是一名舞蹈演員,她的爸爸是一位醫生。
她還有一個比她大兩歲的親姐姐。一家人經常一起出去遊玩,經濟富裕家庭美滿,很開心,很快樂。
她本來可以生活得很幸福。
如果沒有那聲本不該有的槍|響。
她的爸爸好不容易有個長假,可以帶著妻女去更遠的地方旅遊。
他好久沒和家人一起出遠門了,他有個念了好久的博物館想和妻子一起去看。
他只是想帶著自己的小女兒出來買根棒棒糖,卻被路過的劫匪一槍奪走了生命。
甚至在死前,他還在關心別人。
「你……怎麼哭了?」
「……別廢話!」抵上後腰的槍|口在顫抖,一如他的聲音,「都是為了生活,我女兒還在病床上躺著,她還等著我救她……」
年幼的小孩子看不懂發生了什麼,卻莫名有些恐慌,攥緊了爸爸的衣角淚水盈滿了眼眶。
「我不動你女兒……你也別做什麼多餘的動作。」
「……」他非常冷靜,低頭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寶貝乖,」摸了摸她的頭,「你先回酒店找媽媽,就說爸爸碰到了一個朋友,和他一起喝幾杯酒,馬上就回去。」
「爸爸……」嬌嫩嫩的聲音夾雜著隱隱的哭腔,「媽媽之前說過不讓你喝酒……」
「那就……」秦愛明笑了笑,像是想到了自己老婆的模樣,「就說我陪著,他喝。」
「……媽?」話音未落,身後的人突然喃喃了一句。
他一怔,隨即輕輕拍了拍女兒的後腦勺,「快去。」
路的另一邊,一位佝僂著背的婦女似有所感地轉頭。
「……」看清楚不遠處的情形,菜籃子「噔」地掉在了地上,「……兒子?」
小女孩鬆開爸爸的衣角,扭頭邊哭邊往前跑。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直覺得快點找到媽媽,快點,再快點。
似乎還能聽見爸爸的那位「朋友」在喊:「……我也是被逼、我也不想的!可我女兒還在床上等——」
「嘭——!!!」
溫藝猛地扭頭。
那一瞬間,她甚至連一句歇斯底里的「爸爸」都喊不出來。
後來,溫藝被他爸爸的好朋友接走了,姐姐留在媽媽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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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溫守才帶著她去改成了現在的名字。
他們當時在那個城市待了好久,幾乎每天,媽媽都要在打理事情的中途帶著姐妹倆,沉默地去一趟博物館。
也是在那個令人窒息的城市裡,她遇到了黎岩。
「你怎麼不說話?」黎岩好不容易在異鄉碰見孤身一人的同齡人,忍不住了,絮絮叨叨了好久。
溫藝蹲在地上看螞蟻洞,自始沒說過一句話。
「我有一個小妹妹,她好可愛好可愛,但她還不會說話。」黎岩是真的憋久了,「每次看到她的臉,我都想咬上一口,而且她身上,一股子奶味兒,好香好香……誒!你有妹妹嗎?」黎岩戳了戳她的胳膊。
溫藝往旁邊挪了挪,有些煩躁地抬了抬眼——然後一頓,目光停在她肉肉的手腕骨上。
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重地拍了一巴掌上去,「啪!」
「嗷!」黎岩敦地一下坐到地上,連忙挪屁股蹬腿往後蹭了兩下,哀怨地看著她,「你打我幹嘛!」
溫藝舉起自己有些發紅髮麻的手,前後翻看了看,什麼都沒有。
「……你說話啊!」黎岩氣極,伸手推了她一下。
溫藝猝不及防,也跌坐在地,愣了。
黎岩看著她,也愣了,張了張嘴巴,「你幹嘛哭啊……」
半晌,溫藝噙著淚水,糯糯地說了句:「螞蟻……」
「……什麼螞蟻?」黎岩傻了兩秒,突然舉起那隻被拍紅的手,指著腕骨上的小黑點,超級大聲:「這是痣!痣!什麼螞蟻!你傻!傻!」
「……」溫藝從出生以來,沒被人這麼大聲吼過,腦子一下子轉不過來,真傻在那兒了。
黎岩無語,她就沒見過這種被罵了還不還聲的人,「你是剛學會說話嗎?」
溫藝愣愣的,「不是……」
「那你一天天的磨嘰啥!我媽講價都沒你磨嘰!」說完,黎岩突然縮了縮脖子,摸了摸後脖頸,表情極為生動,「還好我媽離得遠……」
溫藝:「你……」
「我媽,」黎岩指了指巷口地攤前的婦女,「我想要一個小手鍊,串著亮晶晶的珠珠的那種,但是我媽媽覺得太貴,正跟那裡的老闆講價。」說著,低頭扣了扣地上的小石子,「但是時間太久了,我現在已經不想要了……」
溫藝:「你……」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黎岩抬眼看她,「我知道我任性,但我就是不想要了,突然不喜歡了,沒什麼理由,沒意思。」
溫藝動了動嘴。
「一看你就不懂吧,你多大了?」黎岩撿起一顆小石子,捻在手裡。
溫藝唯唯諾諾:「……七歲……」
「嚯!」黎岩瞪大了眼睛,「你居然跟我一樣!」
溫藝繼續說完:「……半。」
「……」黎岩吸了吸鼻子,「你這說話說一半……怎麼了?大人的世界那麼複雜嗎?我媽說我虛歲七歲要更懂事了,你就比我大了半歲而已,怎麼就長成了這幅樣子?」
「……」溫藝選擇不說話。
「你來這裡也是為了看博物館嗎?」黎岩忍受不了她的沉默。
「不……」溫藝話音一轉,「是吧。」
「喔——」黎岩拖長了音調,維持著坐的姿勢,一手撐在後面,右手捏著小石子舉到眼跟,兩腿岔開,懶懶散散的樣子。
「聽我媽媽說是新開的,也不知道這東西有什麼好看的。」她伸直了右手,對著陽光遠遠地看著那顆石子,「有這顆石頭好看嗎?」
溫藝盯著那隻肉肉的小手,裝模作樣地跟著看了會兒,說:「沒有。」
枯燥,無聊透頂。
看著沒這顆石頭有溫度。
「我明天也要去看。」餘光瞥見媽媽朝這邊張望,黎岩連忙拍拍屁股站起來,把手上這顆「珍愛」的小石子傳遞到面前人的掌心上。
「明天你也去唄!」黎岩興沖沖地低聲說,「反正也不遠,我們偷偷跑來這裡集合!」
大人步子邁得遠而快,溫藝清楚地看到黎岩眼裡的笑意消失了。
在被拽著胳膊往前走,半路悄悄回頭無聲說「再見」之前,黎岩都沒能等到溫藝的應聲。
直到背影走出巷子口,溫藝低頭對著手掌的那顆小石子,低低地「嗯」了聲。
第二天,陽光明媚。
黎岩:「誒你真的來啦!太好了幸虧我偷偷跑出來了,不然我要無聊死了!咱們一起玩啊,那個小石頭你還有嗎,你對著太陽看看,很漂亮很漂亮!」
溫藝:「嗯。」
黎岩:「還有這個手鍊,我媽媽二十塊錢買了兩個,也不知道她怎麼算的,給你一個!要帶好,別丟了哦!」
溫藝:「……嗯。」
第三天,暖風正好。
黎岩:「我來啦我來啦!我媽媽知道我昨天偷偷跑出去,把我罵了一頓,幸好還有別人在,不然我可能要被她打死了!」
黎岩:「對了對了!我妹妹會說話了!她會叫我姐姐了!好開心好開心,她都沒叫媽媽呢!哈哈哈哈!對了,上回問你你有沒有妹妹,你還沒回答我呢。」
溫藝:「我有一個姐姐。」
黎岩:「……姐姐?這麼好啊,我也想有個姐姐。不過你有個姐姐正好,你快告訴我妹妹都喜歡什麼!」
溫藝:「我喜歡……吃棒棒糖。」
黎岩:「嘿!我也喜歡!哈哈哈!咱們可真有緣分,啥都一樣!」
黎岩:「對了!你有夢想嗎?就是那種特別特別特別想的那種夢想!我想當一個歌手,不過我媽媽說我唱得不好聽……我給你唱,你聽一聽,等我以後火了,你就是我的第一個粉絲!」
溫藝:「嗯……」
黎岩:「夢想起航,就算是風浪滔天,也要大聲的唱,不管前方有再多險阻,築夢讓中國更強!咋樣!」1
溫藝:「好聽。」
黎岩:「嘿嘿嘿!那你有什麼夢想嗎?你告訴我,我們拉個鉤,約好以後一定要實現夢想!互相監督!誰沒實現就給另一個人一百萬!」
溫藝想說,我沒有什麼夢想。又想說,我希望我和我的家人能健康成長。最後,她說:「我希望我能救人。」
黎岩:「好!偉大!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溫藝:「嗯……」
黎岩:「對了我明天就要走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我要是走了你可別忘了我啊。」
黎岩拍拍她的肩膀:「你知道我的夢想,我也知道你的夢想,我們可就是好朋友了!」
溫藝愣了大半晌,「你要……走了?」
黎岩:「我家不在這裡,是我媽媽要帶我過來的,我當然要回家了啊!你家在這裡嗎?你家在哪裡啊?我可以去你家玩嗎?你可以來我家玩!」
溫藝眨了眨眼,「我家……你家……在哪?」
黎岩:「我在中國!」
溫藝:「……省份。」
黎岩:「什麼省份!中國!」
溫藝:「省份,省、份!」
黎岩:「你說的啥玩意兒啊,沒人跟我說過!我住中國!哦對了我還有,我還住在××村!」
溫藝:「……嗯,知道了。」
第四天,黎岩沒有過來。
在陽光下會發光的小石子還在溫藝的掌心裡靜靜待著,手鍊被她小心翼翼地珍藏在口袋裡。
此後,溫藝背著溫守才找遍了全國叫××村的,均無果。
這才想起,她連她的名字都沒有問。
再後來,初二那年暑假,溫藝跟著交接工作的溫守才一起來到一個三四線小城市。
在那裡,看到了熟悉的眉眼穿著校服,和朋友一起有說有笑,眼裡噙著夏日的光。
第二天,溫藝忐忑地敲開書房的門,低眉對她別彆扭扭喊了十幾年叔叔的溫守才說,「爸……我想轉學。」
世間種種離不開「因果」二字,往事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只是,當年的小可愛變得話少沉默,也不會再往她身上靠了。
(本章完)
作者說:注1:《夢想起航》TFBO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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