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清算時刻
「他們怎麼能這樣！」
芙琳怒氣沖沖地走進卓戈的辦公室，高跟鞋跺在地板上發出霸氣的聲響，讓卓戈恍惚間還以為是班主任來了。
脖子不受控制地往後轉，想觀察一下後門的窗口有沒有一張暗中觀察的陰森面孔。
誒，忘了辦公室的後門就沒窗口。
芙琳順手拿起桌上的水杯，噸噸噸了一大杯涼水，胸口隨著喘息一起一伏。
卓戈很好奇是什麼事讓芙琳這麼生氣。
上次見她這麼激動，還是她在舉辦「打破相框」畫展時。
就是她和其他美術同好們對於繪畫脫離寫實風格的探索作品展。
舉辦了幾次，每次都會被推上藝術評論界的風口浪尖。
讚美與反對聲都有，不過大多數都是沉默的看客，在等兩方爭論出個結果再站隊，到時候做最懂藝術的那個。
卓戈去看過，芙琳和她的同好們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已經快把印象主義弄出來了。
然而在上次開展時，有個不知道從哪來的人，趁著深夜把一顆爛橘子粘在空白的牆上，還在旁邊偽造了芙琳的署名。
那天芙琳一覺醒來，代表作多了一個爛橘子。
氣得她當場炸毛，不對，龍不會炸毛。
氣得她當場炸鱗。
結果那顆爛橘子還受到不少業內好評，什麼打破傳統美術思維的窠臼，是藝術形式上一次大膽的探索，展現了創作者無限的創新精神與自由的想像力……
後來那顆橘子還被人買了，賣出15金幣的高價，堪稱史上最值錢的橘子。
買家在圍觀之下當場把橘子給吃掉，評價是有點酒味。
卓戈願稱之為畫展上的絕世好活，最符合打破相框主題的一次，他甚至懷疑爛橘子就是買家偷偷粘那的。
芙琳也是這樣懷疑的，但她不認為這是個好活。
所以向買家提出決鬥申請。
買家也是個體面人，轉頭就跑，一點不帶猶豫的。
「誰們怎麼了？這次有人在你的畫展上粘香蕉了？」卓戈隨口問。
「誰和你說畫展啦！」芙琳現在一聽到畫展粘水果就應激，「是戲劇，《控方證人》，網上的評價出事了。」
芙琳講述了她剛才的遭遇。
在新戲劇公會開始公開招兵買馬，勢要取代舊組織後，卓戈集團贊助的另外兩家劇團，牧馬人和混種巨獸立刻響應，跳槽加盟，並將《控方證人》帶到雙塔城。
今天正是這部劇在雙塔城的首演。
芙琳作為本地文藝圈名流，自然要支持一下，所以邀請了很多圈內人士，一同觀看。
在開場前，她把這部劇吹得天花亂墜，雖然她還沒看過，但這就是對卓戈的信任。
然而很快就發現，邀請來的人表情都有些尷尬，對於她的讚揚，也只是禮貌性地附和，對演出並不感興趣，甚至有點嫌棄。
更讓芙琳莫名其妙的是，劇院中普通坐席上座率很滿，包廂卻空了不少。
這很不正常，通常一出新戲劇在城市裡首演的時候，總會有不少有錢人來湊熱鬧，就算不感興趣，也要來看看。
誰要是連新的藝術熱點都不了解，是會被其他富人嘲笑的。
觀看到演出結束，被芙琳邀請來的人也沒太大反應，象徵性地鼓了鼓掌。
謝幕時，包廂里只有芙琳自己起立向劇團致意。
把她整得都懷疑自己的審美了，她看得還挺投入的。
很久沒看到過這麼有趣的劇本，表演和舞台效果也相當過關，沒道理反應這麼冷淡。
直到散場後，一位和芙琳關係很好的畫家才告訴她，最近這部劇在戲劇界的評價相當負面，大家也不能表現得太喜歡。
這個邏輯聽起來很詭異，評價好不好和自己喜不喜歡之間按理來說關係不大。
畢竟審美是個很主觀的玩意兒，自己喜好就是第一標準。
但對於圈內人士來說，不行。
這是一群生活中方方面面都要追上圈內標準的人。
衣著樣式，娛樂方式，乃至應該「喜歡」吃什麼，都有一套規則。
你愛啃雞爪？不行。
那是窮人才喜歡吃的東西，你也喜歡就是沒有品味。
同理，喜歡一部主流評價不好的戲劇，也是沒有品味。
他們的生活就像一場化裝舞會，看起來光鮮亮麗，但必須一直迎合派對主題。
聽好友這麼一說，芙琳便想看看主流觀點到底是怎麼批評的。
如果說的有理有據，就當學習，戲劇也不是她的專業領域。
然而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好幾個針對《控方證人》的差評直接掛在熱搜上。
撰寫者一個個的頭銜都賊長。
什麼著名作家，劇作家，詩人，旅行家，文學研究者，神學大師，劇院管理，戲劇公會認證評論家。
以上一整串是一個人的頭銜。
批評的題目也十分不得了。
《細數〈控方證人〉十宗罪》
《是誰要毀了戲劇的未來》
《披著懸疑外衣的鬧劇》
《大眾失去審美能力了嗎？》
……
主題思想總結起來都是一句話，我差評我有理，你喜歡是你品味不行。
作為一名創作者，芙琳向來很看不慣這些以批評為生的人。
因為她的藝術嘗試也遭受過這樣的待遇。
關鍵是只批評沒建議，覺得這樣不好，那怎樣才是好，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一刻，芙琳已經和新戲劇公會狠狠共情了。
然而在仔細看過那些差評後，她發現儘管指出的問題各有不同，甚至互相矛盾，但寫作手法高度一致。
充斥著斷章取義和曲解。
還有令龍摸不著頭腦的上價值環節，諸如最終正義需要靠私刑實施，是在展現不好的價值引導，應該拒絕這種文藝作品……
就像是拿到一套寫作模板後，各自往裡面填充內容。
中間還有不少劇情錯誤，只現場看過一遍的芙琳就能很輕鬆地發現。
絕對是有組織有預謀的。
芙琳覺得自己發現了個不得了的秘密，於是急匆匆地來找卓戈。
「肯定是戲劇公會幹的！」她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說。
「哇，真棒！我都沒想到呢。」卓戈用一種幼師夸孩子般的語氣稱讚道。
沒事常誇誇，哪怕聽起來很幼稚，也能有提高幸福感。
當然，不建議在網絡上這麼用，純文字沒語氣很容易被當成陰陽怪氣。
emoji也代替不了語氣，因為一切表情都將最終被理解為在陰陽。
「那還不趕緊處理他們，都在熱搜上了，就讓他們這樣搞壞原劇的評價嗎？」芙琳急切地說。
「已經處理過了，熱搜就是我讓人掛上去的。」卓戈回答。
「啊？」芙琳眉頭擠成川字，「處理不應該是封他們的號嗎？你是不是傻了，還幫他們上熱搜？」
如果依照她的想法，所有職業評論家都不許上網，註冊一個號就封一個號，或者乾脆直接實名黑名單，註冊都不讓註冊。
卓戈不緊不慢地問：「劇院裡普通觀眾多嗎？」
「多啊，幾乎全場滿座，但我怕過兩天就不多了。」
「放心，王城那裡的劇團已經連續演了好幾周，依舊場場爆滿，這些評論家的評價不影響我們賺錢，觀眾喜歡就足夠了。」
「可是，放任他們這樣評價，以後所有獎項都拿不到。」
芙琳還是很在意各種評獎的，她是一頭很有榮譽感的龍。
好巧，這玩意兒卓戈沒有。
她把得到過的各種獎項都放在自己的寶庫中，和最珍貴的寶石珍藏放在一起。
甚至連最受學徒喜愛教師獎都在，她認為自己能拿這個獎主要靠教學實力。
然而事實上，學生們只是把票投給了學院裡最好看的教師。
「拿獎為了什麼？」卓戈反問，「為了票房？我們不缺；為了名譽？我覺得觀眾的喜愛高過專家的讚譽。」
「那就不管他們了？」
「你知道嗎，掛上熱搜可不一定是什麼好事，他們和大多數觀眾站在對立面，只不過大多數觀眾不發聲。」卓戈回答。
「就像彈簧，彈簧上的壓力越大，之後回彈的力量也就越大。現在就是給沉默的大多數觀眾上壓力，等觀眾們得到發聲的機會，就是猛烈的清算時刻。」
芙琳有些明白了，觀眾沒說話，不代表心裡沒反對意見，只是現在不敢說。
卓戈很滿意芙琳沒進行抬槓提問，他在給艾莎用彈簧做比喻時，艾莎問如果超過彈性極限怎麼辦。
這裡的人們還是習慣於聽從所謂專業人士的評價，認為評論是個有門檻的事。
影視資料庫上線以來，觀眾們最多也就是打打分，很少評論。
這就與資料庫的初衷相悖了。
製作這個功能，是想讓觀眾的意見就是主流意見，讓評論不再是少數人的特權。
而現在對於戲劇公會的這些量產差評，人們只缺一個刺激他們勇敢反駁評論家的契機。
「那什麼時候才是清算時刻？」芙琳問。
「還在等一個關鍵人物。」
「誰？」
「咚咚。」門被敲響。
「進。」
艾莎走了進來，「老闆，老師，戲劇公會的會長秘書到了。」
卓戈從椅子上蹦下來，「很好，現在關鍵人物來了。」
幾分鐘後，會客室里。
秘書有些侷促地坐在沙發上，他還從沒有近距離見過卓戈，明明體型不大，嬉皮笑臉，但有種說不出來的壓迫感。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略顯緊張地說道：「我是會長一手提拔起來的，這麼多年的栽培，我多有感激。
「而且戲劇公會也是我從走出學院就一直工作的地方，感情相當深厚，您說讓我出賣會長和公會，實在有些違背我的原則與良知。」
說完，秘書觀察著卓戈的反應，但是卓戈毫無反應，只是在等他繼續說。
短暫的沉默過後，還是秘書先繃不住，諂媚地笑起來。
說道：「得加錢。」
————————
王城，戲劇公會。
圖爾特爵士站在辦公室的陽台，得意地望著對面的薩頓國王劇院。
自己這一步險棋下得沒錯。
這套在報紙上行得通，在影視資料庫和社交圈上就也行得通。
現在那部劇在網上已經差評如潮，幾乎聽不到什麼誇讚的聲音。
那些差評還騙到不少路人，跟著一起咒罵新戲劇公會。
他懷疑這些人就沒看過他們罵的劇，只是想找個體現自己與眾不同的機會。
不過確實幫到了忙。
大眾果然是愚蠢的，自己成為人上人理所應當。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部劇的票房依舊不錯。
站在這就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入劇院大門。
但比起幾周前的盛況，還是少了不少，票販子們也降價了。
也許是很多人搶到票後，不想浪費錢才不得不看吧。
相信過不了多久，就不會再有人想看。
等新戲劇公會維持不下去解散那天，要不把老師招來當保潔，到時候他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今天的數據總結出來了嗎？」圖爾特爵士習慣性地問。
卻沒收到秘書的回覆。
忘了，秘書今天請假了，有些不習慣。
以往他都是從不休假，隨時待命的。
昨天突然說腹痛嚴重，需要看醫生。
圖爾特爵士難得給他批准一天的假，主要是心情好，這些天秘書對接所有評論家，也確實出了大力。
爵士回到辦公室里，今天暫且自己瀏覽數據。
剛登上帳號，消息提示上的紅點就顯示著999+。
這是又上什麼熱搜？
他滿懷期待地點開消息。
「戲劇行業的毒瘤！」
怎麼回事，為什麼被罵了？查看後面的消息，也都是類似的內容。
「給你一銅幣你能給自己打個差評嗎？」
「你*死了！」
「要不是我去劇院看過，還真被你們這幫人給騙了，寫不出來好劇本就詆毀別人，我再給戲劇公會貢獻一張票我就被地精抓走！」
「專業評論就是專業收錢評論是吧。」
「你猜怎麼著，你推薦的戲劇我一場也不會去看，就看你罵的。」
正在他疑惑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副會長猛地推開。
「咱們故意刷差評的事暴露了。」
「不可能，就算有人懷疑，也沒證據，裝傻就行了。」圖爾特爵士冷靜地說。
「有證據，差評模板都被發出來了，還有許多你的聊天記錄。」
「什麼？」
還來不及想是怎麼泄露的，副會長就說出更嚴重的消息。
「現在大批的觀眾在抵制公會，同期有演出的劇團都在被退票。」
「多少？」
「幾乎全部。」
圖爾特爵士開始有點慌了，如果公會轉型失敗，還是要依賴劇團線下演出賺錢。
「安撫一下那些劇團，先停演，這段時間的經費公會提供，等風頭過去了再演出。」
「恐怕來不及了。」副會長語氣絕望地說道。
「來不及還不快點！」
「那些劇團已經退會了，現在幾乎所有加盟劇團都在排隊等著退會。」
「怎麼可能，退會費從哪來？」
進來容易想走難，戲劇公會退會要支付一大筆錢，和「贖身」一樣。
「卓戈集團，是卓戈集團，他給所有要退會的劇團提供無息貸款。」
圖爾特爵士瞬間覺得胸悶氣短，緩了好一會才緩過來。
作為一名精明的商人兼會長，他明白當事情無法挽回的時候，應該盡力止損。
「想辦法抬高退會費。」他說道。
退出公會要支付的金額有一套複雜的計算公式，操作空間充足，上下限差距很大。
既然戲劇公會要散夥，卓戈又這麼大方，那能撈一筆是一筆，自己混不下去，卓戈也得大出血。
「額，」副會長有些猶豫地說，「其實因為申請退出的人太多，戲劇公會已經被公會管理部門認定為解散狀態，公會內部規則也被視為無效。」
圖爾特爵士不可置信地看著副會長。
公會管理部門什麼時候效率這麼高了？
「也就是說，一銅幣都沒有？」
「一銅幣都沒有。」
「而且，新戲劇公會現在改名了，他們如今就是戲劇公會。」
圖爾特爵士只覺得耳朵里嗡嗡直響，甚至沒注意到副會長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就那樣愣愣地坐在地上，眼看著很多人進來把辦公室里值錢的東西搬走。
公會的成員們想法和會長一樣，無法挽回那就及時止損。
一開始動作還不敢太大，見前會長也沒什麼反應，直接搬出拆遷的氣勢。
直至傍晚，戲劇公會的總部已經被搬成毛坯房的狀態，要不是房子會被管理部門收走，估計磚都剩不下幾塊。
圖爾特爵士望著空蕩蕩的房間，人生第一次不知所措。
如此生活六十年，今天大廈崩塌了。
當然他的大廈崩塌怨不得別人。
走到陽台上，有時人站在高處，會有種想跳下去的衝動。
現在他就有那種衝動，而且十分強烈。
雖然他的財產足夠他大手大腳地浪費到生命盡頭，但真正讓他不能接受的，是突然到來的巨大落差。
正當他準備自由落體時，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你想獲得救贖嗎？」
圖爾特爵士回頭看去，是一個臉部幾乎全是燒傷後形成的增生性瘢痕的人。
「偉大的瑪門，將會賜予迷失者救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