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聲音落下的同時,黃泉深處驀然傳來陣陣的鳴響。
附近的地面都跟著顫動起來,細碎的沙礫震顫不已,更有蛇蟲鼠蟻忽的從各個地方躥出,驚慌失措的逃躥著。
而在這些敏銳的生靈逃躥之際,那遠處的鳴響也在迅速變大,變得愈發激烈,最後恍如滾地的悶雷一般,隆隆不絕,駭人不已。
緊隨而至的,卻是天邊的一抹黃線。
那黃線越過諸多凸顯的洞府,山石,廢墟,宛如一把刷子,瞬間撫平一切,將所有的崎嶇不平盡數埋葬,化作一抹濁黃,滾動著向前襲近,突進,暴涌而來。
「漲……漲潮了!」
裴不讓的臉色驀然變得死一樣的慘白。
「為什麼會突然漲潮?!明明這次退潮才過去四五天,根本沒到漲潮的時候!!」
「管他為什麼漲潮,還不趕緊快跑?!」
韋道齊咆吼一聲,立刻朝著遠處快速掠去。
一旁,尚未從進階和收穫秘藏的喜悅中恢復過來的朱可辛,打眼看到那泥石流一般的滔滔濁浪,二話不說,跟著向前躥去。
三人以遠比先前探索時更快的速度,瘋狂向前掠去。
沿途隨處可見漲潮所引發的巨大混亂。
一些乾涸的河道當場裂開道道深長的縫隙,一頭又一頭奇形怪狀的水生災獸瘋狂自水中躥出,襲擊附近的武者們,而那些探索的武者,則無不驚慌失措的朝外緊急撤離。
在這個危急關頭,一幕幕考驗人性的畫面紛紛為之上演。
有人將正在探索遺蹟的朋友拋下,倉惶向前逃走。
也有人對同伴持刀相向,只為搶奪越發狹窄的路途。
還有人對同伴的呼喊視而不見,乘坐橫渡黃泉的船隻快速離開。
但同樣的,也有許多武者精誠協作,護佑傷者,乃至與周遭冒出的災獸們大戰,合力向外突圍。
種種畫面,在黃泉路上接連上演。
但朱可辛等人卻來不及仔細觀察,蓋因和這些人相比,他們的位置要落後許多,更加靠近那浩蕩不息的黃泉。
「噗嗤!」
韋道齊隨手一劍斬落,當空將一頭從水中衝出嘴生獠牙的魚形災獸斬成了兩半。
昏黃腥臭的鮮血灑落,映襯他微微泛紫的臉龐看著越發瘮人。
而四周卻有更多的災獸從黃泉中,從泥地中不斷躍出,朝他們衝來,密密麻麻,連前方道路都能徹底遮蔽。
如果這些都是普通的漁獲也就罷了,但這些災獸不但身上大多帶有毒素,實力也強弱不一,其中的強者甚至能夠媲美入勁。
是以三人突圍得越發艱難。
「韋兄快服藥!」
看著臉色泛紫的韋道齊,朱可辛才想起來般,連忙丟出了一個藥瓶。
正在對抗一頭入勁災獸的韋道齊無暇去接,索性張開嘴,直接把藥瓶吞入,一口咬碎,混著洗身丹和瓷瓶碎渣盡數吞下。
很快他臉上紫意便快速斂去,氣息快速攀升,最後驀然張嘴,對著附近急衝來的另一頭水生災獸,猛的噴出一口暗紫色的痰液。
那水中災獸正張開血盆大嘴,一口痰液吞下,生了兩條手臂的破爛魚身立刻變得暗紫一片,噗通一聲直接墜進了淤泥裡面,跟著被人一腳踩過。
「還有什麼底牌,快用出來啊!你在遺蹟里不止拿到了傳承和丹藥吧?!」
被腳下怪魚槓了一下的裴不讓,怒聲大吼道。
「說起這個,倒是也有,但真要用在這種地方嗎?」
朱可辛有些猶豫。
「再不用,黃泉都快追上來了!」
韋道齊急道。
「好!」
朱可辛應了一聲,再無任何廢話,抬手就扔出一個圓溜溜的暗金色物體。
「天隕碎金彈?!!」
裴不讓瞬間大駭,聲音都跟著跑調了。
他想也不想的扭身往後猛的一撲。
幾乎就在他摔進泥地里的同時。
恐怖的爆鳴聲驟然自前方傳來。
那擋路的無數水生災獸,幾乎在一瞬間的工夫便被掃蕩一空。
漫天碎骨殘肉濺向四面八方,兇猛的獸群中央豁然出現一個巨大的空洞,連帶著地面都現出了一道寬近十餘丈的龐然陷坑。
無數泥水混合著破碎的殘屍,迅速流向陷坑,補足缺漏。
渾身黑漆漆的裴不讓搖搖晃晃地從泥地里起身,那近在咫尺的恐怖爆破,好險沒給他震暈過去。
而就算是現在,他耳朵裡面都隆隆作響,渾身上下更是惡臭無比,簡直要讓他發瘋。
裴不讓一把抹過臉上淤泥,厲聲吼道:
「你剛才都在做什麼?你差點把我炸死了你知不知道?!」
面對裴不讓的咆哮,朱可辛連聲道歉:
「抱歉抱歉,我不太清楚那火器的威力,這是第一次使用,險些連累裴兄,回頭一定給您賠禮!」
「囉嗦什麼?還不快走?!」
韋道齊一聲大吼,兩人不敢再耽擱,連忙沿著路途向外衝去。
之後每每遭到災獸堵截圍攻之時,朱可辛都會扔出一顆天隕碎金彈破局。
天隕碎金彈可以說是雷火霹靂彈的進階版本,用料更加珍貴,工藝也更複雜,當然了,威力也更大。
如果說雷火霹靂彈最多只能擊殺暴氣巔峰,那麼天隕碎金彈若是運用得當,甚至連入勁巔峰都能當場炸死。
所幸其數量極少,市面上少有流傳,一般也就只有通過遺蹟等地方才能發掘出一些。
此時此刻,看著那一片片被炸成無數殘屍的災獸們,裴不讓的心簡直都在滴血。
都是他的!
那些天隕碎金彈原本都該是他的!
結果現在卻該死的全都浪費在這裡!!
一想到這個,他都恨不得轉身把朱可辛給活活掐死。
但殘存的理智阻止了這一亂來的想法。
最終,藉助天隕碎金彈的威力,眾人總算衝出了那條偏僻的小徑,進入了黃泉主路上。
而在他們身後,無數分岔開的小徑,此刻已然被涌動的泉流徹底淹沒,連帶其中未曾闖出的諸多武者,也都紛紛慘叫著,被濁黃的江水捲入其中,浪潮打著捲兒便都消失不見。
奔行於主路上,三人幾乎用了吃奶的勁瘋狂向前逃躥。
但就算是這樣,形勢依然十分危急。
背後席捲來的狂潮越來越近且不提,最重要的是,腳下的這條黃泉路,也隨著兩側湍流的涌動,迅速開始縮窄變細。
前方逃躥的武者們,一時不差便被周圍的流水捲入其中,在他們眼前化作掙扎的殘影。
「這樣下去不行!」
韋道齊急聲道:
「我們跑不過江流,要不了多久就會被潮頭追上,一旦追上立馬就完了!」
「那又該怎麼辦?!」
裴不讓急聲怒吼道:
「兩側都是黃泉的支流,我們根本沒辦法突破一側上岸,後面又有江流在追,我們只能一直往前逃,這是顯而易見的問題,你倒是說說解決之法啊!!」
「如果會飛的話……」
韋道齊滿臉的不甘心。
他修行的並非是《螟蟲喚神術》,所以根本沒辦法化生翅膀從這河道中飛起來。
否則黃泉的這一困境未必能夠攔住他。
但是現在想這些事情都已經太遲了。
「我有一個主意!」
朱可辛忽然出聲說道:
「你們瞧見那艘擱淺的木船了嗎?那應是神羅萬象宗原本行於黃泉上的船隻,雖然現在看著已經廢棄,但我之前過來的時候曾經觀察過那艘船,那船上生了一群齒蟻,以船為巢,幾乎將其蛀空。
但齒蟻的蟻巢其實比原本的木船更加堅硬,因為它們又往裡面添加了很多其他東西,只要讓那些齒蟻分泌粘液堵住蟻巢的漏洞,我們未必不能駕馭蟻巢而行。」
裴不讓瞪大眼睛,一臉的難以置信:
「這也能行?」
「這當然能行!」
韋道齊斷聲道:
「抓緊時間吧!」
朱可辛沒有任何耽誤,立刻帶著兩人往右側跑去,很快便穿過翻騰的江水,來到擱淺在江中大石前的木船上。
剛一摸到木船邊緣,裡面立刻有許多蠶蛹大小的灰白齒蟻狂涌而出,順著水流朝他們襲來。
朱可辛抬手扔出一個灰色藥瓶,
藥瓶炸散在木船上面,將船身濺的到處都是灰白粉末。
而在那灰白粉末出現之後,那宛如洪流一般的蟻群,忽的一滯,轉而朝船隻撲去,很快就密密麻麻將整艘船蓋了一層,看起來十分瘮人。
可三人見到這一幕,卻是分外欣喜。
眨眼之間那些吞噬過灰白藥粉的齒蟻一個個全都倒在船上,如同喝醉一般,渾身上下更是不斷分泌出半透明的粘液。
那粘液遇風則化,凝膠似的將船面裹了一圈。
眼瞅著那昏黃的急浪已經沖了過來,三人連忙把船挪到水上,紛紛登入船中。
這邊才剛上船,木船立刻朝著下游奔行而去,隨著江流越來越近,它奔行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如同被江流推著走一般。
但終究,它的速度還是比江流慢上一些。
隨著江流的潮頭越來越近,木船也在不斷升高,看著身後那極速涌動來的濁黃浪潮,三人只感到一陣膽戰心驚。
不多時,那潮頭如同一面黃色的巨牆般,豁然傾覆而下。
潮頭所具備的恐怖重量瞬間壓在了木船上,險些當場將其擊碎。
而艱難支撐住的木船,則被這兇猛的濁浪瞬間打入水底。
一時間天旋地轉,四周昏黃不清,視線不過三尺,劇烈的響動充盈耳膜和全身上下,腥臭的泥水幾乎要從身上每個孔洞往裡面鑽去,更有一些水生災獸翻滾著擦肩而過,吐著泡泡不知被扔往何處。
三人死死的抱住船身,防止被扔出去。
而就在船隻上浮的過程中,裴不讓驀然發出一聲慘叫,整個人豁的脫離船身,直直的朝著河底沉去。
片刻後,木船總算浮到了水面上。
渾身濕漉漉的朱可辛抱住船身,抬起右手,一把抹過臉上流下的水珠。
放眼四望,天地一片昏黃,恍惚中石似乎除了他們,已經沒有別的活人。
縱然身為入勁,此刻身處這漫漫黃潮之間,他依然感受到自身前所未有的渺小,心中沒來由的生出了一抹無力感,就像是尚未修行過的普通人一般。
面對這浩蕩不休的黃泉,恐怕也就那些第三境的武者們才能做到視若無睹,面不改色。
就在他心生感慨之際,對面同樣抱住船身的韋道齊,卻是忽然挑起眉頭,出聲問道:
「為什麼要把裴不讓打落下去?這種地方,落下去跟死也沒什麼兩樣。」
朱可辛聽著,不由得微微一訝。
他自覺已經做的相當隱秘,而且還專門避開了韋道齊的視線,沒想到還是被他給察覺到了。
寧師弟交的這些朋友,真是沒一個簡單的。
心中念頭轉過,朱可辛卻是笑著回道: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想殺我,我自然也得找機會反擊,現在不過是先下手為強罷了。」
韋道齊微微挑起眉頭:
「他想殺你?」
朱可辛點了點頭:
「我在接受傳承的時候同時還獲得了三項微不足道的能力,其中有一項讓我的感知大幅提升,能夠敏銳察覺到周遭傳來的危機感。」
朱可辛捋了下耳邊垂落的髮絲,微微笑道:
「你知道從我出來後,那位裴兄有幾次想殺我嗎?」
不等韋道齊回答,朱可辛便直接給出答案:
「一共是十二次。」
「我知道人的脾性不盡相同,有的人嫉妒心強,見不得同伴突然一朝變得富貴,所以在我獲得秘藏傳承後,難免會心態失衡生出殺意。」
「看在那顆喚靈丹和之前結伴同行的份上,我打斷過他幾次,甚至最後還用天隕碎金彈警告過他,可惜他殺心之堅決,遠遠超乎我的想像,與其萬分防備等他後面突然出手,不如先下手為強。」
聽到朱可辛這番頗為耐心的解釋,韋道齊緩緩搖了搖頭。
朱可辛忙道:
「放心吧韋兄,我知道你對我沒有多餘的想法,要殺他也是因為……」
「不。」
韋道齊忽然打斷道:
「我只是在感慨你動手太遲了。」
朱可辛驀然一愣。
韋道齊接著道:
「早在當初第一次引爆天隕碎金彈時,你就該把他殺了,根本沒必要等到現在。
這種潛在的危險不儘早除去,只會帶來大麻煩。」
朱可辛忽而一笑,還沒來得及回應,打眼瞧見黃泉深處的情形,面色猛的一變。
與此同時,距離黃泉三十里外,寧焱,李青芝,林時輪等人,正馬不停蹄的朝著黃泉快速趕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