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夜鳥歸林
世上修仙者雖多，卻見不到一人如願長生。
在收到消息之後。
方生動身趕往玉珠湖道場。
牛旦一如往常，孤獨坐在湖邊，天邊還是晨光微露，這裡已然華發落盡。
蒼老的身軀，在日復一日中悄然萎縮，如同一節朽木，被時間漸漸抽空了生氣。
「來了？」
「坐。」
他輕聲細語，每一個字都凝聚了全身的力氣，語氣中透露出無法掩飾的衰弱與疲憊。
每吐出一個音節，每呼出一口氣，都吹在生命的燭火之上，讓其不斷搖曳。
牛旦卻偏要繼續說：
「我就要死了，活不過今日了。」
「嗯，我知道……」
方生坐在往常的位置，陪這位兩世老友望著玉珠湖。
自從知道牛旦的身份，他就明白終會有這樣的一日。
生老病死，是世間無法超脫的道理。
萬千修仙者，也不過是在這個泥潭中掙扎的一群螻蟻。
恰是此時。
天邊大日初升，金光萬道，如烈焰般傾瀉而下。
玉珠湖瞬間化作一片璀璨的金海，浩大壯麗，氣勢磅礴。
湖面之上，新生的蜉蝣翩翩起舞，在晨光中扭曲、交織。
湖邊的兩道身影，就這樣靜靜坐在樹下。
不知過去多久。
牛旦強撐眼眸，緊緊盯著每一隻蜉蝣的動作。
他身上的法力漸漸潰散，攪動周遭天地靈力。
忽然，他開口說道：
「阿生，幫我一個忙。」
「等我死了以後，你若是有空，就找個機會將我的骨灰送回羅城安葬吧。」
「到時，找處高山就好，不要驚動太多人。」
羅城，就是當年五仙城的舊名。
方生已經好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
不過，他輕輕頷首：
「沒問題，你放心。」
「嗯，你辦事向來穩妥……咳咳！」
牛旦從身上摸索出兩個儲物袋，枯瘦的手掌將它們放到桌上：
「老頭子我活了一輩子，也沒留下什麼像樣的東西。」
「這裡頭，一個儲物袋是留給你的。」
「另一個，裝著我陪葬的東西。在你回去之前，我的骨灰，你也放入其中吧……」
在臨死之前，牛旦把自己的東西分得很仔細，各種大小事情也安排得很清楚。
畢竟，他早早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絮絮叨叨，許多事情重複了不止四五次。
方生每一次都應好。
……
直到夜幕降臨。
牛旦終於累了，不再說了。
趁著還能動，他顫顫巍巍地起身，主動回到房間，換上早早準備的壽衣。
許久之後，才在侍女攙扶之下，重新坐回湖邊。
此刻。
湖面之上，蜉蝣密密麻麻，猶如一片壓抑而深邃的黑色雲霧，用盡全力，瘋狂地涌動著。
然而，僅是一陣夜風輕拂而過。
這些細小身影，便紛紛在風中搖曳、墜落，化作湖中一個個細微的漣漪，與水中倒映的明月彼此交織。
縱使奮力掙扎，也無法再次飛翔。
寧靜與哀婉的夜色之中。
牛旦靠在躺椅上，神態恍惚，氣息愈發微弱。
忽然，他開口說道：
「你的靈根不好，以後要是過得差了，就早些下定決心，回去越國，回去家鄉……」
「不要像我一樣……」
彌留之際，牛旦已不知是在對著誰說話。
在他的眼中，仿佛有一道年輕的身影，來自遙遠時光的彼方。
那個年輕人真是了不起啊。
生於凡俗小國，能從數十萬人中脫穎而出，登上飛舟，來到了修仙界……
可惜，牛旦已經知道最終的結局。
在虛無之中，他嘴唇翕動，聲音喋喋不休。
不停勸說著年輕的身影，讓他回頭。
只是，那個年輕人胸懷凌雲壯志，誓要成仙得道，問得天地大道，又豈會聽他的？
牛旦仍然不肯放棄，極力規勸。
轉瞬間，滄海桑田。
仿佛千年時間過去。
他從虛弱中，再次回過神來。
牛旦才恍然發覺。
當初那道年輕的身影，已然歷經千萬磨礪，機緣天成，終是逆天改命，成功登臨仙界，傲立於九霄之上……
至此。
衰弱至極的牛旦，終於止住勸說的話語。
最後一刻，一抹嚮往與欣慰的笑意，在他的嘴角浮現：
「做了一個好夢……」
……
湖畔又吹來夜風。
岸邊的垂柳沙沙作響。
身後，侍女金枝慌張地離開。
月色傾灑下來，將天地萬物披上一層素白的銀紗。
方生站起身來，抬頭望向遙遠的夜空。
那飛了半夜的夜鳥，終是撲棱著翅膀，就此落於林中的歸巢。
比起平時，今夜的月光更顯得清冷。
方生知道。
從今往後，這裡不會再有一個人坐在湖邊，與他一同下棋了。
……
鄭金離和水木道人來得很快。
他們知道牛旦的遺囑，表示後面會將牛旦的骨灰送來。
修仙者中，不乏煉屍控傀之人。
為了避免魂靈被擾，多數修士都不會保留自身遺蛻。
同時，鄭家已經派人向乾火道宮送信。
除此之外。
牛旦的去世，沒有在鄭家掀起任何波瀾。
十日之後。
兩道身影便從乾火道宮趕過來。
正是鳳雲與竹龍。
鳳雲是代替自家師尊前來，行雲仍在閉關突破的關頭，不能被打擾。
竹龍則表示相識即是情誼，老前輩去世，他理應前來弔唁。
兩人到靈堂之中一番祭拜。
隔日。
又在水木道人的陪同下，來到清風林，尋找方生。
「沒想到，當日與定石前輩一別，竟無再會之時。」
「師尊出關之後，必定會感到哀傷的……」
院中，鳳雲坐姿溫婉，眉宇之間輕鎖幾縷憂愁，宛如一朵靜謐綻放的幽蓮，平添了幾分柔美與哀愁交織的韻味。
方生淡淡說道：
「生死有道，想必行雲前輩能豁達應對。」
「嗯……其實，定石前輩臨走之前，還曾經有一事拜託過我。」
在鳳雲口中，當初的囑託被緩緩說出。
「我昨天才得知，青陽道友你竟然能夠照著丹方，煉製上品丹藥。」
「這等天資和悟性，我都驚嘆不已，或許真能讓丹脈的長老破格……」
聽著鳳雲的話。
竹龍臉色微動，忍不住皺眉搖頭，似乎想從中插話。
雖然動作幅度很輕微，卻還是逃不過方生的眼睛。
他在心中感慨牛旦的一番心意。
同時也清楚地知道，這根本不可能。
方生不是修仙界新人，基本常識還是了解的。
道宮收徒，即使是雜役弟子。
正常要求都在下靈根圓滿，至少二十六縷道韻以上。
近百年間，乾火道宮只破格錄取過一名十三縷道韻的特殊靈體。
然而，比起特性明顯的靈體。
悟性出眾這個天賦，實在太過飄渺。
讓人根本無法確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