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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夜間敘話,孔斌子隨(先更後改)

2024-11-16 03:07:30 作者: 皮卡丘夢蝶
  第145章 夜間敘話,孔斌子隨(先更後改)

  屋外一片黑暗,屋內燈火通明。

  嬴成蟜轉頭和呂不韋說話時,無意間看到窗外好像飄著個鬼,心中微動。

  定睛看去,原來是搖曳的樹枝。

  他略有些失望,為什麼不是真的鬼呢?

  自從他大父死後,他就不怕鬼了。

  時至今日,他也不知道夢中的大父是自己日有所思,還是鬼魂。

  他希望能坐實鬼的存在,那樣他還能見到大父。

  「談到公孫龍,長安君神思不屬,可是怕了?」孔斌有些擔心。

  公孫龍辯論無雙,一生無敗,為與之論戰而害怕是應有之理,可這應有之理在公子成蟜身上說不通。

  因為其他人害怕能避而不戰。

  眼前稚童,不能。

  既然要戰,就絕不可有害怕之心,怯戰者必敗。

  「沒有,只是在想些事。」嬴成蟜如實說,抓抓頭髮,轉頭看看孔斌,又看看師長,認真問道:「小子有一問,這個世上有鬼嗎?」

  孔斌先是詫異。

  待看到公子成蟜稚嫩的臉,才有所恍然。

  他和公子成蟜、呂不韋談了兩個時辰。

  在這兩個時辰中,七歲的公子成蟜竟然真的從頭到尾論下來了。

  論到孔斌都忘記了公子成蟜才七歲,以為是和同類人相說。

  孩童的思維就是跳躍,哪怕才思再敏捷,但天性是改變不了的……孔斌起了逗弄之心,嘴角上翹,沖天上拱了拱手:

  「斌不能論鬼,家訓。」

  嬴成蟜一愣,孔家家訓怎麼比秦律還嚴?連鬼都不能說?

  呂不韋也有些意外。

  孔家家訓還有不能論鬼這條?

  他認識不少孔子後裔,他怎麼不知道?

  瞥見孔斌臉上促狹之色,霎時明了。

  臉色一正,一本正經得和弟子說道:

  

  「知道他人短處,卻為了自己的欲望而去觸碰,這不是君子的作為。」

  我知道什麼啊?孔家家訓不讓說鬼,這除了孔家人誰能知道啊……嬴成蟜很是無奈:

  「師長,我要是知道就不問了,我是真不知。」

  「果然不知?」呂不韋追問道:「公子沒讀過《論語》,不知子不語,怪、力、亂、神乎?」

  嬴成蟜:「……」

  看到少年一臉無語,孔斌、呂不韋先後笑出聲。

  先前討論話題太嚴肅了,腦袋一直在思考,現在放鬆一下正好。

  「子不語,怪、力、亂、神,師長確實是教過我,但這和鬼有甚關係?」嬴成蟜故作好奇:「我記得師長說這句話的意思是孔子不說話,用怪力把鬼神打的神志不清。」

  孔斌、呂不韋笑聲齊止,二人對視一眼。

  呂不韋雖然知道弟子在說笑,但還是擺著右手澄清:

  「子順,你是知道我的,我是義商,不會毀謗經典,更遑論是孔子之言。」

  做沒做過很重要,對事情的態度也很重要。

  孔斌輕嘆口氣:

  「為政之後,你不僅變了模樣,還變了心性啊。

  「我早說讓你就在燕、齊一帶,莫去秦、趙之地,西邊不視商賈為人啊。」

  當年兩人君子之交,那時的呂不韋聽到這句話只會捧著大肚子哈哈大笑,哪裡會解釋這麼一句?哪裡懂什麼為政之道。

  感慨一句,孔斌又望向少年,笑著道:

  「先祖的力量固然強大,能舉國門之關。(注1)

  「但要說能打的鬼神神志不清,還是有些誇大了。

  「此話之本意是先祖不說話了,生怕精力分散亂了精神。

  「長安君在我面前曲解先祖之意,可以,在座之人都知玩笑耳。

  「但若是在稚童面前如此說,或是在《論語》上注。

  「斌可就要以大欺小,向長安君問劍了。」


  嬴成蟜話說出口就有些後悔,自己是不是開玩笑過頭了。

  沒想到孔斌是這個態度。

  感慨其心胸寬廣的同時,自己心中也產生個疑問——這句話是這樣解釋嗎?

  [我曲解孔子之意我承認,你就沒曲解你先祖之意?]

  呂不韋也有同樣疑問,輕「咦」一聲:

  「這句話的意思不應該是孔子不談論怪異、勇力、悖亂、鬼神嗎?」

  孔斌再度笑出聲,點指呂不韋:

  「好啊,你也來曲解先祖之意。

  「上樑不正下樑歪,原來根由在你這。

  「世人如此說也就罷了,你也這樣說?

  「我不能向小兒問劍,還不能向你問劍乎?」

  呂不韋等老友笑夠了,這才認真道:

  「子順,我是真如此以為。」

  孔斌仔細看看老友,又看看一臉認真等待解惑的公子成蟜,失笑一聲:

  「我以為你們師徒倆在怪力亂神四個字中間停頓,是故意為之,戲弄於我,原來竟是發自內心的停頓。

  「這四個字是連在一起的,不能拆開。

  「《論語》是記述先祖和其弟子言行的書,你們看的時候一定要聯繫上下文。

  「這句話的上文,是先祖與弟子子路說自己用功學習的時候連吃飯都忘了,快樂得把一切憂慮也忘了,連自己快要老了都不知道。說自己並不是天生知之,而是喜歡學習,靠著勤奮努力才知道了許多事情。

  「下文是先祖說三個人同行,其中必定有人可以做他的師者。他選擇同行人的長處加以學習,看到同行人的缺點就引以為戒。

  「上文,下文,先祖都一直在說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說到一半先祖說累了,閉上嘴休息一下。

  「這裡要是直接寫『子不語』,就沒有那麼多是非爭議了。

  「只是《論語》乃先祖死後整理,門人弟子當然要怎麼好怎麼寫。

  「就像堯、舜、禹、湯雖是聖王,但活著的時候哪能一點錯不犯?那還是人乎?都是後世美化的罷了。

  「於是先祖一個簡單的閉嘴,就被美化成『子不語怪力亂神』。

  「說先祖不說話是怕分走精力影響思考,表現先祖講學態度認真,其實大沒必要。

  「若是按照你們的斷句,先祖在說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中間,突然說他不談論怪異、勇力、悖亂、鬼神。

  「這就像是我們三個今日一直在論秦國當行的國策,而長安君突然問了一句這個世上有鬼嗎?這是不是很突兀?

  「長安君能問出來,是因為年方七歲,性子未定。

  「先祖當時四十七都不止了,早已失了毛躁。」

  說到完,孔斌已經完全解釋完了。

  但他大有深意地看了嬴成蟜一眼,毫無停頓地繼續說道:

  「我能如此肯定先祖不會說出這種話,還有第二個原因。

  「先祖早就表明過對鬼神的看法,敬畏之,遠離之,還沒到談論都不談論的地步。」

  呂不韋心下一「咯噔」,聽出來老友既是告誡弟子,也是考驗。

  他想要提個醒,嘴還沒張。

  孔斌的眼神就瞟了過來,好像在說你要是提醒就算沒通過考驗。

  嬴成蟜站起身,鄭重向孔斌深施一禮,道:

  「小子明白先生意思,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

  「小子定會做到方才所說,將心思放在百姓身上,而不是鬼神。」

  孔子的話,要聯繫上下文。

  孔斌暗道一聲孺子可教,離席站起,伸出雙手輕輕托起少年:

  「長安君多心了,斌並無此意,順嘴一說罷了。」

  孔斌不承認別有用意。

  若是承認了,那就是當著呂不韋的面教育其弟子,有影射呂不韋不會教育的嫌疑。

  呂不韋、嬴成蟜這對師徒自然明白怎麼回事,也不說破。

  嬴成蟜笑笑:


  「是小子多心。」

  呂不韋鬆了口氣,趕忙為弟子找補:

  「公子自小對鬼神無感,不喜祭天,對孟子說過的『得民心者得天下』深以為然。

  「方才對孔子之言有誤解,皆是斷句緣故,我秦國卻不會出現這等錯誤。

  「只因公子發明了標點符號,能準確斷句,子順且觀之。」

  呂不韋拿手指蘸著茶水在桌案上默寫了《論語》幾十字,加上了標點。

  他表現得有些急迫,因為他確實很急。

  兩個時辰,師徒兩個好不容易說服了孔斌。

  千萬不能讓孔斌誤認為公子成蟜本質上還是一個不關注民生、拜天禮神的貴族。

  孔斌認真看呂不韋寫,眼睛漸漸放亮,沒想到今天還能有實質性的收穫。

  先前談的那些國策實際都是鏡花水月,未來能否實現是個未知數。

  當初魏王邀請他做相邦,說的可比呂不韋師徒好聽多了,說什麼都聽他的。

  等他真上任之後呢?對他的治國建議一個不聽。

  未來沒有準,但眼下的標點符號可是太准了,這可節省太多事了。

  「這是長安君發明的?斌可能用之?」孔斌迫不及待地問道。

  呂不韋搖搖頭,苦澀地道:

  「子順看看便罷,我王不許外傳,只用於奏章也。」

  孔斌喜色漸去,默默點頭:

  「斌知矣,不會連累呂兄。」

  秦國就是這麼不仁不義,他早就知道了。

  但偏偏在他的推演中,最後得天下的就是不仁不義的秦國。

  因暴興,因暴亡。

  「長安君。」孔斌站起身,對著嬴成蟜深深下拜:「請萬要記得今日之心,莫要為秦統一後的一世繁榮而迷了眼啊!秦國能得天下,是因為列國皆不仁不義,而秦國是最不仁不義的那一個。但這能興秦,亦能亡秦啊!」

  嬴成蟜看著男人彎下的腰,也躬起了自己的身體:

  「成蟜發誓,必不敢忘。」

  這一刻,嬴成蟜覺得肩上又沉了一些。

  這個夜晚,孔斌單靠臆想,將天下未來的發展脈絡說了一遍。

  沒有穿越,沒有歷史書。

  孔斌子最後下的結論是:

  「一統天下者,必秦也。」(注2)

  越和諸子交往深,嬴成蟜就對這個群體越敬畏。

  黃石公、呂不韋、鄒衍、孔斌……若不是穿越,而是與這些人生在同代,嬴成蟜覺得自己可能連仰望的資格都沒有。

  一想到這,一個還沒見過的人就在嬴成蟜腦海揮之不去。

  辯者無雙,公孫龍子。

  他所見過的諸子,談到辯論,沒有一個說能辯過公孫龍的。

  先前那兩個時辰中有很長一部分時間,孔斌都在和呂不韋研討是否有辦法能不去稷下學宮,避免與公孫龍的見面。

  去孔家,以孔家的名氣招攬天下士子。

  雖然效果沒有稷下學宮這個學子聖地好,但也能行。

  嬴成蟜斷言拒絕:

  「把世家的『世』字變成『孔』字,和脫了褲子放屁有什麼區別?我們今日坐在這裡說的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夜漸漸深了,三人卻還沒有困意。

  茶水換了一壺又一壺。

  也就呂氏商會是呂不韋的,不然早就沒人進來添茶倒水了。

  聊至窗外不見亮,孔斌漸漸與少年熟絡,不再像先前一樣藏著掖著說話:

  「小子,你先前為何突然問有沒有鬼?」

  「咦,你方才還敲打我,現在自己反倒問起來了。」嬴成蟜嘖嘖有聲,搖頭晃腦地吟誦道:「真是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吶!」

  孔斌故做惱怒,輕拍桌案:

  「快說!否則斌只當你先前說的國策都是哄我!

  「斌才想起你問的是鬼,而不是鬼神。

  「求神問卜我見得多了,單問鬼倒是少見。


  「莫非你這少年七歲手中就沾了血,怕死者變成厲鬼來索你的命不成?」

  孔斌這話是真正的隨口一說,他可真沒想過七歲孩童能殺人。

  但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本略微有些睏倦的呂不韋一下子嚇醒了,生怕弟子來一句是啊。

  自家公子可是真殺過人的,殺的還是趙國王公子高。

  呂不韋心中擔憂,還不敢提醒弟子。

  孔斌的觀察力極高,能發現任何異動。

  「厲鬼嗎?」少年咂咂嘴,突然露出不符合年齡的深深苦澀:「每一個厲鬼,都是他人朝思暮想,欲再見一面而不可得的人。」

  少年握住茶杯,傾倒在了口中,如飲烈酒。

  茶水入喉,沖回數滴淚。

  孔斌初還以為嬴成蟜說的是男歡女愛,這話實在是太像了。

  但轉念一想,似乎不太對。

  這麼深沉的愛戀,七歲?太早了吧?

  見嬴成蟜興致不高,孔斌扭頭去看老友呂不韋。

  意思有兩層。

  一是尋求答案。

  二是看方便不方便說,不方便說就不問了。

  【注1:國門之關,關閉城門的大木栓。】

  【注2:不是我杜撰,孔斌確實算到了,可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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