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華陽王后羋不鳴

2024-11-16 00:17:14 作者: 皮卡丘夢蝶
  第24章 華陽王后羋不鳴

  草灘鮮血,流入渭水,穿過咸陽城。

  紅河遠去,亡魂隨之,不知幾人冤。

  逆流而上,水清且澈。

  走五里,人聲漸大,一所所高大宅院露出輪廓。

  再走三里,人聲鼎沸,宅院如林。

  其中一所,門前有兩頭狴(bi四聲)犴(an四聲)蹲伏。(注1)

  威風凜凜,好似真物。

  門上懸有匾額,寫有「華陽」二字,正是廷尉華陽不飛所置的宅院,常年無主。

  今日,難得迎其主。

  正房,後室,床上。

  華陽不飛意識漸漸恢復,頭痛劇烈,陣陣發作。

  他捂著腦袋,艱難睜開眼。

  一片迷濛,似是眼前蒙上了一層水蒸氣。

  他心中一慌。

  他見過有人頭部受傷,以致眼盲。

  [我不是瞎了吧……]

  

  連連眨眼,漸能看清屋頂梁木,認出這是自家,心下鬆了口氣。

  既為不瞎,也為安全。

  「醒了。」

  一個冷冽的女聲響起。

  聽聲音,距離他極近,就坐在他身邊。

  他扭過頭,未見人,先說話,語氣很差。

  「你還知道來?」

  女人頭戴金色高冠,雙眉如遠山,明眸如澄湖。

  一張臉面無表情,與躺在床上的華陽不飛有五六分相似。

  眼角處有歲月留下的痕跡,不再年輕。

  歲月帶走她的青春,以權勢交換。

  她只是坐在那裡,眉不蹙,眼不立,就不怒自威。

  注視著老廷尉,不發一言。

  老廷尉毫無所覺,根本沒怕的,這是他親妹妹。

  老臉一拉,比妹妹還要臭,冷冰冰地道:

  「要擺你王后架子,回王宮去,我不想看。」

  華陽王后面有慍色,正想說些什麼,抬眼看到兄長腦袋上纏了五圈白布,紅一大片。

  心下一軟,一臉無奈,柔聲道:

  「阿兄能少給我惹些麻煩嗎?」

  「我惹麻煩?」老廷尉一句反問,氣的坐起,指著腦袋咆哮道:「那豎子把我打成這樣,到底是誰惹麻煩!」

  好言相勸被吼,華陽王后有些惱了。

  「他手裡拿著秦王印!」

  聲調也提了上來。

  「他要獨身前去,你便是不讓他進廷尉府也是應當。可他拿著秦王印,你怎敢怠慢!」

  老廷尉怒不可遏,一把拍在木床沿,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拿秦王印又如何?誰知道他是偷來的還是搶來的!」

  華陽王后臉色鐵青。

  「你簡直愚不可及!」

  老廷尉徹底憤怒了。

  「滾!你給我滾!」

  他跳下床,扯起妹妹胳膊硬向外拉,嘴裡罵罵咧咧。

  「我差點被打死!

  「你不為我報仇,不關心我傷勢,還對我橫加指責,大罵特罵,天下怎有你這樣惡毒的妹妹!」

  華陽不飛步大腿快,走勢驚人,完全不像重傷的人。

  華陽王后忍無可忍,甩動臂膀掙脫開來,一巴掌扇在兄長臉上。

  老廷尉有些懵,他從沒想過妹妹會對他動手。

  捂著臉,正要發怒。

  迎面又來一巴掌,抽回他的言語。

  一而再被妹妹抽臉,老廷尉憤怒欲狂,抬手就要抽回去。

  華陽王后冷眸盯住他抬起的手,殺意沸騰!

  老廷尉後背一涼,手竟無法掄起來,只覺比被那豎子拍腦袋時還要臨近死亡,好像喝了黃泉。

  眼神立刻乾淨。


  眼前女人除了是他的妹妹,還是秦國王后。

  手哆哆嗦嗦放下,他閉口不言,強撐著兄長的威嚴。

  華陽王后冷笑,指著自己心口。

  「沒有我這惡毒的妹妹,你今日焉有命在?」

  戳老廷尉胸口,一下又一下。

  「你能成為秦國廷尉,你以為是靠你的能力?《秦律》你能背下幾條?」

  她步步逼近,老廷尉步步退後。

  「那豎子是第一次拿秦王印嗎?秦王印都快成了那豎子的私印了!章台街哪個官府不知道?偏你以為他是偷搶!

  「你以為你是誰?屈子乎?眾人皆醉你獨醒,舉世皆濁你自清?屈子投了汨羅江。秦無汨羅,但有渭水,你去跳之!」

  華陽王后聲色俱厲。

  老廷尉從沒看過妹妹這般模樣,連連退步,不知臨近床榻,腿一被擋,仰摔在了床上。

  「duang」的一聲,頭磕在牆上,疼的他連連呻吟。

  見兄長狼狽不堪,華陽王后不忍,冷著臉,暫停語言攻擊。

  坐在床榻上,歇息一陣,聽得耳邊吟痛漸少,重新開口,語含譏諷。

  「廷尉大人可清醒了?」

  老廷尉顏面盡失,垂頭喪氣。

  「嗯。」

  「秦王印如王親臨,他帶去廷尉,你便照著做就是,哄孩子不會嗎?!」

  「他一個小娃兒,憑甚要我躬身!」

  「你可以看不上他,但你不可以看不上秦王印!」

  「王上還能活多久?」

  老廷尉脫口而出。

  華陽王后臉色大變,猛一巴掌甩在兄長臉上。

  這次打的尤為狠,五道手指印清晰可見,迅速上色。

  「我看你還未清醒!」

  左右開弓,連抽十幾個巴掌,啪啪聲清脆響亮。

  華陽不飛消瘦的兩頰硬是被抽得高高鼓脹,像是個嘴裡塞滿了食物的老倉鼠。

  「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怕什麼!」

  華陽不飛一把推開妹妹,拯救自己雙頰於巴掌之中。

  「秦異人為了討好你,更名為子楚,背唱《離騷》。連自己生母都不認了,認你為母!

  「在你的支持下,他才當上了太子。

  「說是太子監國,王后輔政,可秦異人哪件事不問你的意見?

  「朝中大事,皆可由你一言而決,你卻被那庸王的一個印嚇破了膽!」

  華陽王后氣的發抖。

  「華陽不飛!你好大的膽子!」

  老廷尉豁出去了,盡訴這些年委屈。

  「我當然大膽!

  「你是女人,無子女,只為自己而活,如今已至頂峰。你為保全自身,不爭不搶。

  「我不行!我華陽不飛膝下三子四女!我要為他們著想!華陽氏未來在我這一脈!

  「你以為我真就因為看不上那豎子而為難他嗎?

  「我一個年近半百,土埋半截身的人。就那麼沉不住氣,要跟一個小娃娃較勁?

  「你小時候吵鬧調皮,人嫌狗厭,還不及那豎子,是誰陪你玩耍哄你睡覺?

  「我能哄你,不能忍他?你也太看低我華陽不飛了!」

  華陽王后咬著牙齒。

  「別總與我提小時候,若不是記你的好,誰管你!

  「孤不管你怎麼想的,因為什麼。(注2)

  「不要對王上不敬!

  「心裡!

  「嘴上!

  「都不行!

  「見秦王印,當王親臨!

  「今日午時,渭水刑斬近兩千人!

  「刺殺那趙國孩子的所有刺客,與他們在咸陽的親人一起死於草灘!

  「這只是第一批!他們的三族已在路上!」

  華陽不飛瞳孔驟縮。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華陽王后指著房門。

  「你現在乘車去渭水河邊,看看草灘下游的水是清還是紅!」

  老廷尉瞠目結舌,一臉駭然。

  「兩千人?自秦國立國以來,有這樣大的刑殺嗎?」

  華陽王后的回答斬釘截鐵。

  「沒有!」

  老廷尉雙膝垂在床沿,呆坐著,像是木頭做的。

  好半晌,悵然嘆息,道:

  「我難為那豎子,本是做給其他官府看。

  「所有人都攝於秦王印,唯我不怕……倒也不是真的不怕。

  「只是秦異人外子被刺這事,怎麼看都只能到刺客為止,往下追究對誰都不利。

  「既然結局已定,那我何不趁此機會,以秦王印樹立我的威信,壯大勢力,謀求王上……」

  華陽王后眼眸滿是嚴厲,又有殺意。

  老廷尉避開眼神,知趣的沒說出那個「薨」字,反正妹妹已解其意。

  「……之後的事。

  「誰能想到那豎子敢拿秦王印砸我的頭……你說他是看出我要踩他上位,還是心性驕橫。」

  華陽王后冷笑。

  「你還真當那豎子是神童?都是被大王慣的!沒有大王,他什麼都不是。

  「現在你該想的不是那豎子,而是渭河為何流赤水,自己有多蠢!」

  老廷尉心下後怕,也不還嘴,細細思索,良久贊道:

  「族刑……高啊!

  「死士不惜身,多是為家人。

  「一人死,其主會將全家都照顧好,方能視死如歸,悍不畏死。

  「草灘兩千人大刑,全國上下都會知道刺殺秦異人外子族刑,幕後兇手哪還能找到刺客去刺殺?

  「外子遇刺,沒有追查到底,這就是留了臉面。不撕破臉皮,卻能要秦國不敢有人刺之……真是高啊!

  「妹妹,這秦異人不簡單,絕不是個聽憑擺布的傀儡!

  「你這一子,比我三子四女加起來還要強!」

  華陽太后神色冷淡。

  「所以才要你謹慎行事,不要給人抓了把柄。秦國看似我風光在上,實則我這兒子才是掌控者。」

  站起身。

  「你就安穩做你的廷尉,不要再攪風攪雨。秦國終究是秦氏,不可能變成華陽氏。

  「有一點你倒是說對了,我是女兒身,無兒無女,確實只顧自身。

  「現在照顧華陽氏,還是看在你華陽不飛的情面。若你死了,華陽氏興衰,與我羋不鳴何干?」

  一甩袍袖,走出房門。

  宅院大門口,兩隻狴犴緊看著一輛駟馬高車。

  華陽王后在前呼後擁下走出大門,上高車。

  「去成蟜宮。」

  「唯。」

  四馬揚蹄,車輪滾動。

  稍微西斜的太陽散發著強光,有點熱。

  成蟜宮,華清宮。

  秦子楚從兩個兒子熟睡的小宮室出來,手拿一卷竹簡,走入小宮室旁邊的宮室。

  「帶呂不韋來見我。」

  「唯。」

  兩刻鐘以後,萎靡不振的呂不韋敲開宮門。

  秦子楚「呲溜」一下滑下床,一把抓住呂不韋的手,連連用力搖晃。

  「先生大才!先生大才啊!

  「既救政兒性命,又保住了我的太子之位,先生是我們全家的救命恩人啊!

  「鮑叔牙、管仲、百里奚再生,加一起也不如先生一個人。」

  太子說話既清晰又快速,中間幾乎沒有停頓。

  呂不韋數次試圖插話提醒都以失敗告終。

  他又不好打斷插話,覺得那樣表現很不敬,就一直等著。

  秦子楚這一大段話說的臉通紅,好容易說完,換了口氣。

  呂不韋見隙插嘴,低頭微拜。

  「這本就是不韋的職責。」

  說著話,一雙大腳丫子搶鏡,主君竟是沒有來得及穿屨(ju四聲),就上來迎接了。(注3)

  呂不韋一臉感動。

  「主君,你未穿屨。」

  秦子楚一低頭,這才發現自己光著腳踩在地上,尷尬一笑。

  「我說怎麼有些冷?無禮之處,先生勿怪。」

  「不韋何德何能……」

  呂不韋一臉感動,趕忙扶著主君坐上床榻,打了一個哈欠,略顯疲憊。

  「先生很困乎?」秦子楚關心,道:「若不嫌棄,就在此睡下好了。」

  呂不韋拍拍臉,振奮一下精神,決定實話實說。

  「主君叫我來,除了長公子遇刺的事,還有其他什麼事嗎?」

  指了指眼睛,苦笑。

  「一夜未合眼,有些撐不住了。」

  秦子楚一臉悔恨。

  「先生就在這裡休息吧,我竟然沒有發現先生如此疲憊,真是該死!」

  呂不韋哪裡肯睡,一再追問是否有其他原因。

  秦子楚不說,只讓呂不韋回去睡覺,有什麼事都等睡醒了再說。

  呂不韋只能強打精神,細細琢磨,還有什麼事遺漏在外。

  他昨晚到現在,一整個身心都放在妥善處理嬴政遇刺一事了,哪有心思去想別的?

  想來想去,也沒想到。

  一晚上過去,腦子不清醒得很,只好拜退。

  秦子楚親自送出宮門,目送遠去。

  等到呂不韋不見,他關上宮室門,蹙緊眉頭,從案下取出那捲竹簡。

  也不翻開,就那麼卷著堆放在眼前。

  他今天收到十幾個彈劾函谷守將蒙武的竹簡,眼前這個竹簡就是其中一個。

  內容大同小異,都是說蒙武調函谷關五百騎出函谷,有造反之意。

  「父王,函谷虎符也能隨便予人嗎?」

  【注1:狴犴,又名憲章,中國古代神話中的神獸,也是傳說中的龍生九子之第七子。形似虎,平生好訟,急公好義,仗義執言,能明辨是非,秉公而斷。】

  【注2:先秦時期,孤這個字,王后,太后,太子都可以用來自稱。】

  【注3:屨,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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