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淵回到自己的小院——不,大院,有些微醺。
謝氏族地雖大,族人更多。寸土寸金的形容或不合適,但許多族人的住處的確不算大。
特別是謝氏歷史悠久,分支數不勝數,許多分家的天才都渴望來到陳郡族地修行,渴望進入傳說中的謝氏武庫,為此擠破頭顱,也只能在族地一角分間合院中的單屋。
故而族地里居住的宅子大小,不只是代表了身份,很明顯的,就是實力、潛力以及相應資源配給的外顯。
謝奕只說是直接將謝玄曾經的宅子給他住,實際上配套的修行資源一應俱全,十分豐厚,在族中也是最頂尖的,其他人一看就明白。
謝淵從謝維口中聽懂了這一點,心中對謝奕自然又生出感激來。
這個撿來的便宜二叔短短時日裡對自己,簡直可以說得上視如己出了。
沒有因為自己父母不在而不重視,沒有因為不養在身邊而生分,僅僅是因為是自家大哥的兒子,便毫無保留的付出,謝淵感受到了何為血濃於水的親人。
認祖歸宗儀式上,他親生父母已不在,滴血認親用的便是謝奕這個親二叔的血,回頭看來赤血圓融如一體,是為至親。
不過身為家主,謝奕自然還要考量全族,如果謝淵不能證明自己值得這份付出,那卻是陷謝奕為不義。
以謝淵這段時日觀察以及聽來的謝奕口碑,他多半不會減少自己的用度,卻會自己想辦法私人來貼補。
謝淵自然不願令謝奕難做,他得讓謝氏全族明白,自己不是靠著先輩的福蔭來吃混吃混喝的。
想必很快就會有這個機會。
謝淵回到自己屋裡,讓丫鬟打了熱水,就揮退他們,謝絕了貼身服侍,那基本意味著這些嬌俏丫鬟全身心都屬於他。
爽是爽,但還是有些彆扭。
在金陵雖然已經習慣,更多的還是為了演戲演全套。
現在謝淵是成了真正的貴公子,觀念上卻更不習慣這種徹徹底底的高人一等的生活。之前是偷的,現在卻成了真的……
既然有了自由,謝淵有自己的選擇。端水就可以了,其他的還是自己來,自在點。
等人都出去,謝淵將門窗鎖好,然後習慣性的布置了一點警示的小玩意兒、阻人的小陷井。
對高手來說或許效果微乎其微,但聊勝於無,這算是秋風樓里養成的難得的有益習慣。
謝淵在謝家的感受自然不像在姚家那般謹小慎微,但還沒有到把這裡當成自己家的程度。
即使幾天的家宴見過的僅僅是一部分宗師,就比姚家明里暗裡加起來的所有宗師都多,謝淵還是習慣了靠自己。
誰知道危險會不會來自這些謝氏族人呢?他們對現在的謝淵來說,基本還是陌生人。
收拾妥當,躺在軟乎的錦床上,謝淵緊繃了一天的肌肉稍稍放鬆一些。
「家嗎?」
謝淵輕輕一嘆,確實是個金窩。
從破洞的山村小木屋走到這裡,謝淵感覺走了好長一截路。
但這裡恐怕還不是能夠休憩的終點,遠遠不是。
不過無論如何,白天的認祖歸宗儀式圓滿結束,這意味著至少現在,這裡是自己無可爭議的家。
那麼接下來,要在謝家做些什麼?
謝淵一時有些茫然,好像謝奕從來沒說需要他做些什麼,難道真就心安理得的當個米蟲?
似乎以他的身份,還真可以……想當財閥結果真成財閥了屬於是,他不管修行還是不修行,日子都可以過得燦爛得不得了。
前任謝氏家主、大宗師的獨子,想玩什麼樣式的名門女俠找不到?一茬一茬的往身上撲。
「若是一開始就在這,恐怕也不見得想修行了。」
謝淵吐了口氣,有些好笑的想著。
就是丫鬟妹妹們聞起來也是很香的。
然而,謝淵已經不是那個瘦弱迷茫的山村少年。
從鐵衣門、龍騰鏢局、雲山劍宗到江南遊歷,謝淵習慣了用付出來換取收穫,因此現在可以躺著修行,一時有些習慣不了。
但對於自己要做什麼,要走什麼路,他不曾猶豫過。
從走上這條路開始,一次沒有。
「真投胎當財閥了,結果又不想了。人啊……」
謝淵搖搖頭,開始認真規划起接下來的修行。
毫無疑問,陳郡謝氏的提供的條件是自己擁有過的最好的修行條件。
瞧瞧這些光是輔助寧神靜氣的,沉香木紫金爐,金蒲團玉如意……都得了一整套,幾乎上一刻還心猿意馬,下一息就能進入修煉狀態,不需要修煉前的打坐調息太久,節約了許多時間。
而補血氣、復精神的「簡單」藥湯藥膳,好多都是各類遺蹟里獵來的妖獸肉做原料,自己這個院落的廚房就存了許多、能直接做,全天候供應。隨時溫熱,過時直接倒,第一次被謝淵瞥見時,眼皮直跳,差點以為是這些大族僕役看不慣自己新來之主,惡意將還好好的東西倒掉不給自己吃……結果人家馬上端來最新鮮的。
至於最重要的修行丹藥,練功房裡配了一套基礎的——當然這些在外面就是頂尖的了。謝淵以為這就夠了,直到看到那裡還有一個清單,上面列著「金風玉露丸、龍虎金血丹、紫火培元膏……」等等或聽過或聽都沒聽過的珍貴丹藥,長長一串,功效各異,後面還有細心的備註,顯然知道他是山村來的土包子,不知道其許多用處。
這些丹藥,他每月都可以支取,後面標註了數目,從一到三不一而足。
而這裡面也有他熟悉的丹藥——豹胎玉芝丸。
只不過在很後面的位置,大概在十五名左右。至於後面的數目麼,是不限。
基本上前十名的神丹妙藥,他支個一輪,又到下一月了,藥不用停。
「太腐敗了……」
謝淵仰天長嘆。
雖然心裡還是有些受之有愧的感覺,但來都來了嘛,好好利用。
在這樣的條件下,謝淵感覺自己都可以一鼓作氣直衝宗師。
「短期目標,先將大金河功突破到第九層。之前的雙星拱月和星神花已經在短短時間內將養身功恢復了上來,再點個金風玉露丸,煉化過後,養身功大概就在四到五層,直接突破大金河功不成問題。」
謝淵微微點頭,這是當下的目標,最直接也最快提升實力的一項。大金河功的威力,他已經切身體驗過,真是讓他愛不釋手。
謝謝姚家,謝謝姚天川。
「然後還是最根本的練法。血氣境界剛剛突破到三變境,想來要達到圓滿還需要不短的時間。」
即使以謝淵的天賦、以這裡的條件,要將宗師之前所需的空前龐大的血氣積累圓滿,也不是一日之功,得按年計……大概。
但有各類珍貴資源,肯定是事半功倍,快過想像。
到了那時,如果內息境界也跟上來,就是衝擊宗師之境的時候了。
不過謝淵想的卻是功法的問題:
「金鐘罩到現在就有些後繼乏力了。不是金鐘罩不好,實在是和其他的比起來,相形見絀,太過一般。」
金鐘罩是能修到宗師,但能夠突破宗師的少有將這等級的功法當作主修的。
謝淵現在內息的品質和威力極大,但血氣卻有些平平無奇,和高手對陣幾乎從未在這方面占過優勢。
他一直以來都想將功法升升級,但是一直沒有好的機會。
或許在謝家,應該能找到更好的修煉功法?
謝淵陷入沉思。
相傳謝氏武庫千年來收集天下功法,積累是八大世家之最,是無數人心中的武學聖地。
謝奕雖然給他提供了一應資源,那謝氏武庫倒沒批他進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一覽那名聲在外的頂尖功法?
而且不知道這裡有沒有合適的佛門功法?最好與金鐘罩一脈相承的。
不好說。
謝淵一直以來修的都是鐵布衫、金鐘罩養成的血氣,如今已經到了三變境,身體和打法都已適應。
要是換個性質完全不同的練法,限制會很多,恐怕會十分艱難。
也許很難找到合適的,或許那佛韻能有些作用……
謝淵搖搖頭,這些天來變故連連,一直沒有機會去尋覓佛緣。待到在謝家安定下來,虞州向來多佛寺,還有般若寺天下禪宗,或可探訪一二。
除開外功內功,其他的功法劍法,在這也可以毫無後顧之憂的練起來了。在姚家謹小慎微,不敢勤學苦練其他招式,在這裡大院中就他一人,不虞有人偷看不說,就算被知道也沒什麼。
謝淵會的許多功法,現在已經不是每一項都派的上用場,但武道所學,過往所有,總會有其作用。
謝淵便決定在這安穩地好好總結規劃一下,去蕪存菁,拋卻無用之枝,而留真正的精妙。
或許這會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但在謝家正好。
何為宗師?走出屬於自己的一條路來,便是宗師。
以謝淵現在的修為,該是開始考慮宗師之路的時候了。
將短中長的武道目標思考清楚明白,明了在謝家能做些什麼,謝淵心下安定,涼被一蓋,直接躺倒。
今夜醺然,先睡個覺。
次日一早,天剛蒙蒙亮。
謝淵還在躺著,突然睜開眼睛。
院裡似乎有聲音響起,「小姐」「小姐」的,而後腳步聲迅速接近。
啪的一聲,房門被打開,謝淵愕然的看著一道粉色的身影闖了進來,然後直接踏在門口一塊鬆動的地磚上。
謝靈韻頓時腳步微一趔趄,然後馬上穩住身形,眉頭倒豎。
「你這房間的磚是怎麼回事?」
謝家怎麼可能有沒鋪好的地磚,毫無疑問是謝淵自己弄的。
謝淵無言的看著她,沒想到這小機關迎來的第一個客人是這丫頭。雖然她只是歪了一下,但這一瞬已足夠謝淵出好幾劍了。
謝淵自是沒動,坐在床上,不明所以道:
「你怎麼這麼早來我這?」
還不敲門。
謝靈韻不知怎的,聽他說「我這兒」說的順口,就氣不打一處來,冷笑道:
「你倒是這麼快就把這裡當自己家了!」
謝淵一頭霧水,他其實也沒有。
不過見謝靈韻氣鼓鼓的也很可愛,想到這還是自己的妹妹,不跟她計較,笑道:
「大清早這麼大氣性幹什麼?先出去,等我洗漱換個衣服再說。」
謝靈韻冷哼一聲:
「還趕人?你換你的,有什麼見不得人?反正咱們是……哼。」
謝淵見她怪怪的,挑了挑眉毛,乾脆掀開被子起來,反正他也不是沒穿衣服。
結果謝靈韻見他起身,瞥了一眼,頓時臉紅,嘀咕一聲「下流」就自己跳出去了。
然後又在一塊地磚絆了一下。
「來人!快把他這的地磚全給我換一遍!!」
謝淵搖搖頭,很快洗漱完畢,換了件外衣,然後走出臥房,看著前面站在台階上抱著胳膊的粉裙身影。
「靈韻……」
謝淵頓了一下,突然感覺叫什麼都不習慣,乾脆就這樣:
「這幾天忙什麼呢?咱們也是同生共死的,結果都沒見著你人。」
謝淵笑道。
謝靈韻回頭,見他收拾妥當,眉目疏朗,青衫磊落,配上謝家的衣服像模像樣,一點也看不出是在山野長大,不由眼睛一亮,而後面色微沉:
「我爹叫我今天來給你這個兄、長請安!」
她兄長兩個字說得咬牙切齒,聽得謝淵哭笑不得。
「咱倆年紀差不多,你要不想叫哥哥也無所謂。一起闖過遺蹟,都是好哥們。」
謝淵呵呵道。
謝靈韻咬著唇,道:
「我是因為這個嗎?我又不是長幼不分之人。只是,我就沒想到,你這個謝,怎麼也是個陳郡謝氏的謝呢!還是我親堂兄……」
她哀嘆一聲,撅著小嘴。
謝淵微微一笑:
「不想認我這個哥哥?」
「當然不想!不,不是不喜歡你,而是……你記得那天我在望江樓說的話嗎?」
謝靈韻大眼睛眨巴眨巴道。
謝淵聞言,看著她炯炯目光,頓時有些不自在,這小丫頭這麼直接的嗎?
總不能是認真的吧?
謝靈韻也感到微微有些彆扭,但還是認真的盯著謝淵:
「我那天不是開玩笑的。」
院落里有些安靜,下人們都早早退開。
謝淵沉默一下,感覺有些棘手。
雖然他這幾天隱隱有些猜測,但料想兩人不過是一次並肩戰鬥,不能說有多麼深厚的感情——而且那天到底是打趣還是認真都是兩說。
結果謝靈韻一下挑明,分毫不見尷尬的模樣,卻讓謝淵有些不知怎麼接話。
或許這幾天她自己已經尷尬難過許久了?
謝淵嘆了口氣:
「靈韻,咱們是兄妹……只比親兄妹差一點的那種。」
「還用你說!」
謝靈韻咬牙切齒道:
「喂,你為什麼非要回謝家來呢?乾脆你跟謝氏斷絕關係,這樣咱們就不是兄妹了!」
謝淵哭笑不得:
「你這不是掩耳盜鈴?咱們的血緣斷絕不了。」
謝靈韻癟著嘴:
「那咱們一起走!一起私奔,一起……唔唔。」
謝淵瞪大眼睛,趕忙捂住了她的嘴,四下看了看,低聲道:
「小姑奶奶,你們謝家說話都這麼開放的嗎?」
這話要是讓別人聽了,簡直是鬧大發了。剛剛回到族地,然後拐跑自家堂妹,如此於禮法大不合之事,恐怕謝淵都要被釘上千古恥辱柱。
但最關鍵的,還是謝淵對自家這個便宜妹妹,也沒有什麼男女之情。
現在謝淵明白,為何在萬妖山中,謝淵對謝靈韻十分欣賞,而且有些天然的親近和信任,勝過那知書達理的王啟詩許多。
這還真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大概這就是血緣中的冥冥聯繫了。
不過相應的,謝淵之前也看過一個說法。
若是兄妹之間,自幼分散,不知情的情況下重見,自會互相吸引。
謝淵有些無奈,正要勸解,突然感覺手上微微一鈍,發現謝靈韻張開小嘴,惡狠狠的咬了自己一口。
不過謝淵金鐘罩在身,自然沒什麼感覺,反倒把謝靈韻銀牙崩得眉頭一皺,差點哭出來。
謝淵只得鬆手,嘆道:
「幹嘛呢?屬狗的啊?」
謝靈韻惡狠狠道:
「都怪你!你為什麼要當我哥哥!」
謝淵哎了一聲:
「你擱這兒演偶像劇呢?你還認真起來了啊?」
謝靈韻眼睛瞪大:
「我本來就是認真的!我從小到大沒喜歡過別的男子,我的標準可高了!
「但是、但是,在萬妖山碰見你之後,我發現你無論修為實力、遇事決斷、為人心性,還是外貌人才,都合我胃口!
「我就感覺從小想像的那種男子真的出現了,我不願意放棄。結果……你偏偏是我哥哥!」
謝靈韻眼睛紅紅:
「你怎麼就是我的兄長呢?」
謝淵嘆了口氣,不知如何說:
「靈韻……」
「你別說話!」
謝靈韻哼了一聲:
「我只是告訴你這些,那天不是和你調笑的,我是認真的。
「但是,我也不需要你說什麼。認祖歸宗都完成了,說什麼都晚啦。」
她幽幽嘆了口氣,樣子簡直有些不像她:
「以後我們就是兄妹了。」
謝靈韻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哼了一聲:
「走了。」
她眼睛紅紅的看了謝淵一眼,似乎有些不舍,然而還是扭頭就走。
謝淵嘆了口氣,望著那粉色的背影,那雙馬尾在後面一耷一拉的,沒精打采。
「對了。」
謝靈韻突然站住,微微側頭:
「這幾天你小心點,陸續會有人來找你的。」
謝淵不甚在意的頷首道:
「好的。」
謝靈韻一聽他語氣,撇了撇嘴,沒說什麼,直接走了。
陳郡謝氏豈是浪得虛名?讓你小覷謝氏群雄,等著被其他兄弟姐妹揍吧!
謝靈韻惡狠狠的想著,感覺已經出了口惡氣,露出一絲笑容。
謝淵看著雙馬尾又一跳一跳的走了,搖了搖頭。
他用過早飯,感覺腹中生暖,知道早膳里也營養十足,便直接來到練功房開始修煉。
「養身功也差不多了,這幾日先把大金河功突破。」
謝淵點點頭,對外面呼喚道:
「雲竹。」
「少爺,有何吩咐?」
一道嬌俏的聲音響起,正是他在這個院裡的貼身丫鬟雲竹。
「去藥房支金風玉露丸來。」
「是,少爺。」
謝淵端坐蒲團之上,手持玉如意,靜靜運轉內功。
不多時,門口響起輕輕的腳步聲,雲竹輕叩房門:
「少爺,雲竹回來了。」
「進來吧。」
吱呀一聲,房門推開,容色俏麗的丫鬟恭敬的將一個瓷瓶遞給謝淵,然後說道:
「藥房說您的額度是一月一瓶,只有這麼多,還請您見諒。」
謝淵拿著瓷瓶,微微默然。
原來一是一瓶的意思嗎……他以為是一粒。
謝淵點點頭:
「有勞了,我要練功了,你去歇息吧。」
雲竹輕輕一笑:
「少爺說的哪裡話,雲竹告退了。」
轉過身去,小丫鬟眨眨眼睛。
這個少爺真有意思,對人客氣的過分,還不准人自稱奴婢。
真是好人。
房間內。
謝淵搖了搖那個精緻的瓷瓶,察覺到裡面「只」有三粒藥丸。
「金風玉露丸,內家聖藥,宗師之下除了那幾樣稀世奇珍,日常能用的也就這了。」
謝淵嘆了口氣:
「原來是一瓶……一月一瓶,用都用不完。」
一次用藥怎麼也得間隔個七日十日的,除非只練內息,不然光是這一瓶都消耗不了。
這就是大世家嗎?
這是我家。
謝淵拔開塞子,倒出一粒散發著柔柔金色的藥丸,在手中滾了一轉,感覺瑩潤藥香撲鼻而來。
他點了點頭,將藥丸服下,而後盤膝而坐,開始修行。
一股帶著渾厚之意而源源不絕的精純藥力從丹田中開始散發,。
丹田之中,內息自生,大金河功如同長河般的內氣波濤陣陣,卻不是狂濤,而是循序漸進的往前奔涌,沿著周身經脈開始涌動,仿佛沒有止歇。
丹藥落在腹中,就像有仙人的神葫不斷傾倒金玉之液,補充進內息之中,使內力不斷充盈。金色的柔光包裹著內力,在經脈中一直流轉,哪怕內息增長不休,卻未給經脈帶來一絲鼓脹滯澀之感,顯然藥力已經在同步增強了經脈的強度。
謝淵沉醉其中,感受到了這頂級神藥帶來的瑩潤,如同微風拂過,沒有絲毫不適不說,效力卻又出奇的強。
他內息連連轉了幾個周天才醒悟過來,連忙調動丹田一角、相比之下已經十分微小的養身功,來到丹田正中,承接玉液。
若說大金河功是狂濤巨浪,大江奔涌,養身功就只是一壺清水,靜置一旁。
然而這壺清水映照萬般內家功法,收放自如,既是此也是彼,隱隱間深合道家的玄妙。
謝淵已感嘆許多次養身功之奇,連大金河功都能轉換,此時仍然先練養身功。
玉液滴入清水瓶中,盪起不斷歇的漣漪,仿佛天降甘露,一壺清水水位肉眼可見的上漲,竟然很快就溢出了水瓶。
謝淵精神一振,感覺到了這已經十分熟悉的變化,按照功法指引將其按照既定路線流轉,很快就重新納入瓶中,而那瓶的容量又變大了。
剛剛服下金風玉露丸不久,不經意之間,養身功直接就恢復到了第四層。
謝淵神情自若,不因突破而有分毫的動容,仍然按照節奏繼續修行,慢慢引導著養身功內息的流轉。
清水壺中,那汪清泉的水位不斷的增加著,增加著。
數日過去。
謝淵的大院之中。
幾名年紀不算大、但氣息沉穩的謝家子弟聚在這裡,看著雲竹。
「你家少爺,還在修行麼?」
一名領頭的沉聲問道。
雲竹面色無比恭敬:
「回昀少爺,我家少爺仍在閉關。」
謝昀皺皺眉頭,還沒說話,旁邊就有一名男子有些不耐煩道:
「怎麼此人一回來就閉關?昀哥都親自找他兩次了,總是閉關,莫不是害怕切磋,高掛免戰牌的藉口?」
「我看說不定。他自知不敵昀哥,自找台階來著。」
另一人附和道。
謝昀搖搖頭:
「這謝淵名聲在外,不一定是膽小怕事之輩。我們且回去,下次再來。」
「好吧。」
「馬上就要核定下一季的修行資源配給了……」
「喂,等你少爺出來,你記得給他說,我們來找過他,讓他下次先別忙著閉關,等我們過來。聽見了嗎?」
有人囑咐道。
雲竹恭敬的低頭:
「是,景少爺。」
謝景看了看她,點頭道:
「還挺認人,倒是個機靈的丫鬟。誒,這謝淵一來什麼都用最好的……」
「景哥兒,你房裡的丫鬟不是要換?若是你能勝過謝淵,乾脆把這丫鬟也要過來。」
旁邊有人提醒道。
謝景怦然心動,一邊走一邊說:
「不是不行。你叫什麼來著?」
「回景少爺,奴婢叫雲竹。」
雲竹低眉順眼道。
「好,我記住了。」
謝景點點頭,正準備走,忽然聽雲竹說道:
「景少爺,雲竹是主母吩咐伺候淵少爺的,已經伺候慣了。」
周圍一陣安靜,幾名謝家大少面面相覷。
謝景臉色一垮,重重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等幾人走後,雲竹舒了口氣,也沒有過多的什麼表情。
她不是才在謝家做事,算是十分精幹的丫鬟,不然也不會被派到這裡來。
只不過當面頂撞少爺們,就算謝家的子弟是極有規矩的,還是有些莽撞了。
雲竹心跳了幾下,今天確實有些大膽。
但是這幾個少爺在家族裡很有實力,修為也高,她畢竟還真怕自己被自家少爺輸了去……
雖然沒待幾天,但是雲竹感覺在謝淵身邊很好伺候,甚至每天都不用做什麼。
而且這少爺對人還很客氣……雲竹有時都感覺自己不像個奴婢了。
她頓時警醒,暗自警惕:
「雲竹,你僭越了。」
今天敢這樣說話,無非就是貪心偷懶。
雲竹深吸了一口氣,反省自身,然後走到練功房附近,細細檢查一下。
少爺仍然沒有出來的跡象,不過看起來一切正常。
她微微點頭,繼續在近處守候。
練功房中。
謝淵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知修行。
按他測算,養身功基本已經夠了。
雖然還沒到第五層,但是這個層次的養身功足夠將大金河功突破到第九層。
短短時間內,養身功的進展超出想像,已經到了目標的進度。
他從未想過這門穩紮穩打、中正平和的內功簡直能像一門速成的邪功一樣飛速進步。
即使有他練這功已經爐火純青、倒背如流的因素,但最重要的,自然還是金風玉露丸之功。
這才叫神丹妙藥,果真比他用過的所有內家靈藥都好得多。
拿到外面去,怕不是得引起腥風血雨。
而像這麼好的藥,他一個月可以用三粒……太腐敗了。
其實用養身功轉換內功,最好最有效率的辦法是將養身功推到五層圓滿之後,再拿來轉換,這樣效率最高;
但是謝淵在陳郡是初來乍到,還是想先將實力提升上去再說。
而目前實力進展最大的,就是大金河功的突破。
故而養身功夠量之後,謝淵利用著金風玉露丸的仍然殘留的藥性,開始了轉換。
有這仍然動力十足的藥性相助,便是轉換都來得快些。
謝淵內息逐漸加速運轉,養身功的玉瓶里水位一點點的減少,而大金河功的波濤越涌越凶。
他端坐室內,整座練功房裡隱隱都有波濤之聲,卻是他的內息鼓盪,影響了周遭的空氣。
不知又是多久。
謝淵渾身突然一動,丹田的內息突然起了大浪,而後迅速平息下去,變得平和無波,靜水深流。
【大金河功·第九層:(1/9000)】
這條大江,又變得更為寬闊了。
看似平靜,其內里洶湧,足可以頃刻間掀起勝過以往的巨浪,淹沒來犯之敵。
謝淵睜開眼睛,雙掌下按,緩緩收功,如撫波濤。
他眨了眨眼,拿過旁邊一個專門測試掌力的黑色異礦,迭起四曲內息,奮力一掌。
嘭——
方形如同石墩的礦石上印出了一個深深的掌印,帶著許多裂痕。
謝淵比較了一下突破前專程留上的,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
「這大金河功,一層一重山,兩層一重天,不是虛言。」
現在的掌力,比起之前深了許多,連宗師之下難以盡損的異礦,不只是被按了下去,還有許多裂紋。
不過話說回來,這礦石拿來做防具是頂尖的材料,這麼一塊價值連城,卻只是拿來測試所用。
謝淵起身活動一下,感覺體內更為充盈,內息充足的感覺帶給他十足的底氣,周身拳掌都更加有力。
「身子有些僵硬了。話說這閉關了多久?」
謝淵自己有些估摸不清,感覺怕不是有個十天左右?
他喚道:
「雲竹。雲竹?」
半晌過去,沒有人答應。
謝淵挑了挑眉,自入住這間大院以來,雲竹既是他的貼身丫鬟,又是他的管家,一切都打理得巨細無遺,整整齊齊。
而且她從來都是在自己附近,想見時不需要喚第二聲,不想時便默默站在左近看不見處,讓她去休息都不肯。
自己閉關太久,她也守膩歪了?
謝淵不以為意,自己起身出門,便見門口另外一個貼身丫鬟剛剛趕來,恭敬道:
「少爺,您出關了。」
「侍劍,雲竹呢?」
謝淵問道。
侍劍雖然也是貼身丫鬟,但是個「武」丫鬟。
世家子弟身邊一般有兩個貼身的,一文一武,雲竹就是打理他所有事項,而侍劍負責「保護」他、以及修行時的一些輔助。
雖然謝淵不需要保護,但是規矩還是這樣的,畢竟許多紈絝不見得武道多麼高明。
侍劍有四練的修為,但不如雲竹溫柔可人,心細如髮,而且還有些武痴的意思,謝淵就讓她沒事自己練武,不需要兩個人都守著自己,她倒是也聽勸就是了……
「昀少爺等來訪,雲竹正在伺候他們。」
侍劍一板一眼道。
謝淵看了她一眼,挑挑眉:
「帶路。」
會客廳內。
雲竹面色恭敬,然而看著幾位賴著的大少,心裡有些為難。
「昀少爺,景少爺,我家少爺還在閉關,不一定什麼時候出來。」
雲竹給兩人添了熱茶,低聲道。
領頭的謝昀還沒說話,謝景先眼皮一耷,道:
「做客都不歡迎嗎?」
雲竹微微沉默,然後搖頭道:
「自然不是,只是做主的少爺不在,奴婢不敢耽擱幾位少爺太多時間。」
謝景看著態度柔中帶剛的雲竹,撇了撇嘴。
恐怕謝家全族,能找出幾個敢這麼跟他說話下人的都不容易。
真是個忠僕,心思又機靈長得又乖巧,怎麼就不能是自己房裡的?
謝景哼了一聲:
「那謝淵還要閉關多久?都這麼久了,他什麼修為需要這樣時日?騙傻子呢?不敢就說不敢!真是窩火,我謝氏子弟沒有膽小怕事的!」
謝昀也皺眉道:
「你再去通傳一下,就說我們到訪,讓謝淵儘快出來吧。他閉關應該不需要那麼久?」
雲竹微微咬牙,低聲道:
「昀少爺,閉關之中貿然喚醒,恐怕會有後患……」
「是你懂修行,還是我懂修行?」
謝昀哼了一聲,眼睛一瞪,氣血三變境的強大氣勢頓時按捺不住。
雲竹臉色一白,她雖然也練過武,但不過二練而已,光是這份氣勢都快承受不住。
好在謝昀氣勢只是一放就收,捧著杯子喝了口茶,按下脾氣。
衝著下人亂發火,在謝家說出去不太好聽。
「謝淵也不知怎麼管教下人的,一點規矩都沒有。」
謝昀哼了一聲,找了個理由。
他不復之前來的時候耐心有禮,實是月半過去,下一季度的資源配給馬上就要定了。
謝昀已經偷偷透過關係看過單子,發現半年能爭取一次的金風玉露丸,現在又延了半年,而悄悄問了之後,頓時明白為何。
他修行到了瓶頸,急需這頂尖的丹藥來突破。雖然這一粒的名額就算放出來不一定爭得到,但是總比沒有的好。
修煉資源實是謝家子弟中但凡有點追求的頭等大事,沒有資源,進展緩慢,資源更少,惡性循環。
謝家的家風頗為尚武,鼓勵大家去競爭,畢竟武道必爭,倒也一代一代出了不少高手。
家族中競爭激烈,特別是來了謝淵這條龐大的鲶魚,其他人的空間就更為有限,不由有些人不著急。
謝昀只是個耐不住性子打頭陣的,後面其實有不少人,都在觀望。
只不過謝淵一直閉關不接招,這些人心裡就更著急了,暗罵外面來的傢伙就是滑頭,儘是些小心思,一點大家風範都沒有。
什麼閉關?修什麼了不得的玄功需要閉關十五日,肯定是悄悄在內院裡摟著鶯鶯燕燕看自己等人的笑話!等一切定了,就來不及了!
謝昀越想心裡越氣,霍然起身,沉聲道:
「等不及了!謝淵在哪裡閉關?我們這就去找!」
謝景和另外幾個跟班一齊起身,就要和謝昀往會客廳後面去闖。
雲竹大急,她當然知道謝淵是真的閉關,而且這麼久肯定是不一般的突破。
如此緊要關頭,哪容這些人打擾?說不定就要走火入魔!
可是不管她怎麼說,這些傢伙就是不信,非要自己去看!
雲竹情急之下,就要伸手去攔。
謝昀頓時眉頭一皺,哪有下人敢直接擋在少爺面前的?也就是還不是他房裡的丫鬟,不然肯定一個耳光過去。
太沒規矩了,野人帶出來的野丫鬟。
謝景則是心裡酸溜溜的,真是個好丫鬟啊,越看越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不來自己這兒。
他多少帶著點個人情緒,伸手去輕輕一拂。雖然沒太用力,但他畢竟是三變境的武者,雲竹瞬間站不住,往旁邊退去,後背重重的撞在了牆上,輕哼了一聲。
謝昀頓時眉頭皺了一下,還沒說話,一個身影就閃了過來,扶住雲竹。
謝淵低聲問道:
「雲竹,你沒事吧?」
他面色有些沉凝,怎麼閉關了半個月,都有人跑來欺負自己的貼身丫鬟了?
「少爺,我沒事,我自己沒站穩!」
雲竹見他表情,連忙道。
謝景怔了一下,心中更酸了。
謝昀看見謝淵,眼中精光一閃:
「謝淵,你躲我躲了十五天,終於捨得出來了?」
謝淵望著他,上下打量一下,眉頭一皺:
「你誰?」
之前好像沒見過,但或許見過也說不定,他連宗師都分不清,更何況這些三變境?
謝昀臉色一黑,哼了一聲,也不介紹,自顧自道:
「既然你出來了,便請指教吧!」
「行。」
謝淵聞言,話不多說,直接一掌推了出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