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知不可為,而吾為之;雖千萬人,而吾往矣。
曹微是挺著壓力最大的人。
永晉帝並非常人。
在他繼位之初,大周時局是極其混亂的,因為永晉帝的兄長.正光帝這一朝是一直在想辦法節制節度使的權力。
正光帝看來,北方那些藩鎮除了抵禦外地以外,手握著的權力,對整個中央,對整個皇室也是有威脅的。
於是正光帝選擇分權制衡,讓節度使的權力主要集中在軍事指揮上,但是在財政上、行政上,都進行極大的限制,不允許節度使全面掌管地方大權。
不過在這個過程中,正光帝一些削藩的手法過於激進,不太友好,這也使得一些藩鎮上的節度使直接原地造反,於是正光帝推出了世家大族和地方上的豪強去平定這些節度使之亂。
李瑾、桓節所代表的宗族,都是這一系列變動下的間接獲益者。
後來正光帝的突然病故,又無子嗣,直接趕著永晉帝繼位天下。
算是永晉帝一手操辦,這才讓大周王朝勉勉強強穩住。
而在永晉帝最初接手大周王朝時,他先是穩固了節度使和中央直接的矛盾,又通過賦予士族權力,制衡了節度使,推行了諸多策令來限制外有的權力,在這個過程中,永晉帝同時設立三府軍,即北府軍,中府軍,南府軍,繼續加強皇權。
長達十餘年的時間,朝廷內外基本被永晉帝所控制,節度使、士族、豪強甚至於外戚種種外在的勢力都被他掌握,使如今的天下出現了短暫的政治平穩狀態。
事實上,大周王朝對於節度使的權力控制一直都很在線,正光帝更多的是排除異己,想要換一批自己所信任的人去當地方上的新任節度使,這才造就了舊有勢力的不滿。
因此永晉帝在位的時間久了,哪怕他是有所懈怠了,可是永晉帝上位之初的手段,跟著十餘年的曹微還是歷歷在目的。
這位天子可不是泥塑的天子。
「陛下,四皇子大逆不道,這是在妄談社稷。」曹微立刻露出『悲愴』之色,光看他的神色,仿佛完全是在痛罵楚世昭不懂政務,在這裡高談闊論,與清流無異。
「朕讓你念下去。」永晉帝的聲音卡在喉嚨間,發出來的聲音不怒自威,似乎是在忍讓,也似乎即將要湧出怒意。
曹微只能硬著頭皮慢慢念道:「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惟其為天下臣民萬物之主,責任至重。」
「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將有所不稱其任。」
「是故事君之道宜無不備,而以其責寄臣工,使之盡言焉。」
曹微幾乎是念一句,停一息,一邊打量永晉帝的神色,一邊又壓著心中的駭然繼續誦讀。
在這奏摺之中,楚世昭推出大周王朝的列祖列宗,將那些做得好的天子,拿來與永晉帝做列比。
認為大周王朝的高祖皇帝,太宗皇帝,他們在朝堂上無為而治,是因為國家需要修生養息,這才無為而治,而自己的這位父皇陛下,所謂的無為而治,則是放任群臣甚至是鄉野的豪強魚肉百姓,自己坐享其成卻拿著百官壓迫百姓所得的血肉,美其名曰——「百姓奉之、敬之、慕之。」
可這是強加在百姓身上的敬畏,百姓們也不是真心實意地願意供奉、敬畏、仰慕天子。
這所謂的永晉,是一家一戶的百姓十室九空的乾乾淨淨。
而治理天下,怎麼可能只聽百官所奉承的話語,就覺得天下已然大治。
父皇應該多聽聽天下臣民的意見,包括皇室子孫們提出來的意見也該適當地聽一聽。
這天子,應該是所有人都認可的人,方是天子。
所以,父皇辦的事情不體面,臣子們也大多不敢說出忠言直諫的話,那天下還能有辦正事的人嗎?
我所奏之事,就是如此!
那麼天下的百官不敢說,百姓的話,你不願意聽,那麼身為陛下臣民,又是兒臣的我,就替那些小臣小吏,那些鄉野百姓說出他們的心聲。
您不該在宮廷里繼續大興土木,也不該修行什麼長生之道,天底下就沒有長生這一說。
當下之事,更應寬以待民,竭力處置那些為非作歹的官吏、奸佞。
「陛下有不得知而改之行之者,兒臣每恨焉。是以昧死竭忠,惓惓為陛下言之。」
「兒臣不勝戰慄恐懼之至,為此具本親齎,謹具奏聞。」永晉帝的神色接連變化,他久違地站起身來,怒目而睜,似乎想不到他這麼一個行事低調,為人內斂的兒子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看錯人了。
也想不到,在他的兒子之中,會有一個這般有骨氣的。
「好好好——好一個賀表——」
「傳朕的旨意,將這位自詡為棟樑之臣,要進獻良言的忠臣,賢子,給朕從他那座王府上請來。」永晉帝伸出手來一把奪過那份楚世昭親筆所寫的賀表,「就就.請到,咱這個乾清宮的大殿上——」
永晉帝所說的話都顯得有些語無倫次,他看著賀表上端端正正的字跡,看著那清晰可見又滿是鋒銳勁道的筆鋒。
言語中滿是不解。
「好好啊——」永晉帝的聲音有些沙啞,「朕倒是要看看,是何人指使你干出如此大逆不道,欺君罔父之事。」
乾清宮內,很快就響起了一陣陣緊湊有力的腳步聲。
而楚世昭所寫的這片治安疏,與海瑞所寫的直言天下第一疏還是有很多差異的,畢竟身處的環境,歷史背景都不太相同,相當於照著海瑞的根子為題,再寫了一篇適合『大周王朝』現狀的治安疏。
不過楚世昭的想法和海瑞的想法確實是一致的。
因為經過這麼多次的模擬推演後,楚世昭意識到了如果在永晉帝這一朝,也就是最初的本體就開始想辦法的話,後續只會更加地輕鬆。
很多問題就出在永晉帝駕崩的那一個時間段它所爆發出來的權力真空期,永晉帝沒辦法節制士族,也無法控制節度使,而朝內大臣想要各自擁立各自想要擁立的皇子。
在這個真空期恰好碰到了起義軍起事,於是幾個因素迭合起來,就成為了大周王朝直接進入亂世之局的契機。
楚世昭當然可以看著這一系列的事情發生,默默做個帝國掘墓人,當個幕後主使者。
可是,那些捲入其中的百姓們怎麼辦?
爭天下的人,從來不是那些百姓,而是那些軍閥,是那些站在百姓頭上的人。
亂世,就是會死人。
天下大亂,得利的永遠是少數人,而多數人則是成為一將功成萬骨枯里的枯骨。
不過,楚世昭也不是聖人。
他也是一個很尋常的人,楚世昭也不得不承認他自己很自私,是一個很普通很普通的人。
他喜歡諸葛亮那樣的人,敬佩海瑞這樣的人,仰慕于謙這樣爭萬世名的人,而楚世昭也知道自己一定做不了這樣的人。
至於這份他傾注心血,按照大周王朝的情況所寫出來的治安疏,偏偏也是楚世昭一時的浪漫。
今後的變數到底怎麼樣,楚世昭不會去想,但是就在當下,他就是要為天下人說上那麼一句公道話。
這是數次模擬推演,在記憶之中見證了生生死死,見證了亂世之中人命卑賤下的楚世昭,想要說的一席公道話。
楚世昭忽然想明白了那些歷史書上的每一個名垂青史的古人,為什麼都會有那麼複雜多變的性格。
或許,就是有那麼一個時刻,不管是怎麼樣的人,他都會為自己的浪漫買一次單。
知不可為,而吾為之。
雖千萬人,而吾往矣。
王府上。
楚世昭正靜候在他親自置辦的棺材旁。
在這府邸之外,武德司兵士已經是不斷地在迫近著。
(本章完)